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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桥小学的操场本就不大,同学们自由活动时更显得拥挤。
操场的西边有一排大叶儿杨树。几十年的树龄,枝繁叶茂。
大叶儿杨树下面是用石头砌成的三个乒乓球台,乒乓球台的旁边是一组双杠,两组攀登杆和一个跳远用的沙坑。
班主任急匆匆地赶到操场上,发现同学们在沙坑附近围拢成一团。
挤进人群,看见隋达文和姜五一正扭打在一起。
隋达文的白衬衫的领子被撕开了,浑身全是泥土和脚印。姜五一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的鼻子开了花,鲜血“滴答,滴答”顺着下巴颏往下流,胸前的红领巾显得越发鲜艳了。
班主任上前拉扯开两个人。
他俩气喘吁吁,怒目相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小偷!”
“我不是!”
“你就是小偷,有种偷人家东西还不敢承认。哼!有同学都看见了,就是你!”
“我没有!”
“别吵了,放学都别走。叫家长过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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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放学的时候,几位同学分别到隋达文和姜五一的家去报信。
老隋嫌白天天儿热,睡下午觉刚醒。
他准备吃完晚饭,拉个晚儿,多跑几趟夜里的活。
老隋媳妇一听到同学报信说,隋达文在学校因为打架被老师请家长,便把一肚子气撒在了老隋身上。
“老隋,不是我说你,你平日里怎么管儿子的,一点好作用没有。听见了吗?又打架了!赶紧瞧瞧去吧。啊,你儿子就知道天天闯祸,简直跟你一个模样,一点好不随。”
老隋不敢怠慢,穿了件大背心,直奔学校而去。
姜五一他妈也是刚下班到家,正在院子里择豆角。一听到儿子打架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围裙也没来得及脱就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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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沿着地安门西大街,前后脚来到厂桥小学。
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看见两个孩子低着头站在墙角里,背后的墙上挂着卡尔·马克思同志、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同志和列宁同志的肖像。
班主任很生气,表情很严肃。
她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用子弹壳做成的小手枪,“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没头没脸地厉声训斥起来。
“看看吧,这是谁家的?”
老隋的心不由得一紧。
他立刻认出来这把小手枪正是达文他老舅今天早上刚刚送给孩子的礼物。真是没想到啊,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呢,儿子就因为这么个破玩意儿惹了祸。
老隋只好堆着笑脸,慢吞吞地说:“这个东西好像是隋达文的。对,是他老舅送给他的。他老舅刚跟着部队来北京出差,今天早上特意过来看看我们……”
“我问你那么多了吗!”
被班主任毫不留情地打断,老隋觉得脸皮发烫。
“我问你,这个东西应该带进学校里来吗?”
“不能,不能,这绝对是不应该的,都是我的错,噢,不,我是说,这都是我这个做家长的错……”老隋语无伦次地胡乱解释。
“我没有问你。我是在问隋达文。”
“隋达文,你过来。你自己说,今天犯了什么错误?”
“我……我不应该带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来学校。”
“嗯,还有呢!”
“还有?哦,还有……我不应该跟同学打架,更不应该骂人。”
“嗯,你站这继续反省。姜五一,你过来,别老躲在后面,该你说说了。”
“老师,我……我也是不应该打架。”
“还有!”
“还有就是不应该先动手打人。”
“还有呢?”
“还有……嗯,下次再捡到任何东西,第一时间都要上交给老师。”
“唉。你们俩今天犯的错误非常严重,知道吗?”
“嗯。”
“知道了。”
“晚上回去,每个人写一份检查。明天一早,在班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省的你们俩不长记性。”
“啊,那份检查,我的要求是:态度必须认真,字迹必须工整。不光说清楚自己犯的错误,还要写明白今后怎么改正,怎么避免再犯。啊,检查要求两百字以上,家长给签字。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啦。”
“知道了。”
“好吧,你们俩先出去等着吧。”
“两位家长留一下。我来跟你们说说今天发生这次打架事件,学校给出的具体处理意见。另外,一会再分别跟你们两位,讲一讲孩子从开学以来到现在的表现情况。啊,家长和老师就得做到要多通气,是吧?这样才能共同把孩子的教育问题抓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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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手枪事件”平息过后,阮长寿和姜五一消停了一阵子。
两个人在学校里的表现很好,学习积极,遵守纪律。班主任因此非常高兴,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他们知错能改,进步显著。
其实,事情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背地里,两个人杠上了。
阮长寿认为上次的打架没有分出输赢,根本不能算数,一点儿都不过瘾。
姜五一觉得自己的鼻子挂彩丢了面子,早晚得找补回来点儿什么,心里才能平衡。
于是,两个人暗地里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凡有点矛盾,就要约一架。
没有矛盾,制造矛盾,也要约一架。
只是,约架的地点不敢在厂桥小学里面,而是改在了“荷花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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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个水资源并不丰富的城市,城市内的湖泊、河流为数不多。
如果您展开地图,寻找上面被标注成蓝色和绿色的水域,那么只需用一只手计数便绰绰有余。
在地安门这片,有几个“海子”。
海子不是海。
蒙语称水为“海”,花园为“海子”。
如果,您在地图上比着地安门西大街划一条横线。那么,横线的南侧是北海和中南海。横线的北侧是什刹海(什刹海分为前海、后海和西海)。横线的下方有一条暗河,联通着北海和什刹海。
在什刹海的前海西侧,沿岸是一条商业街铺,早年是花鸟鱼虫市场。
市场的南大门有一处气派的牌楼,牌楼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荷花市场”。
荷花市场牌楼的前面是个小广场,南来北往的游客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小广场一偶,有一座假山。
知道是座假山,但未免也忒假了点儿。说好听的,那是刻意堆砌出来的景观小品,说不好听的,那简直就是个杂乱无章的石头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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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打小喜欢晨跑。
他每天的跑步路线基本固定。从米粮库胡同出发,钻恭俭胡同来到地安门西大街。过马路,进荷花市场牌楼。穿过荷花市场,沿着湖边一直跑到“银锭桥”。站在银锭桥上,压压腿,抻抻筋,眺望一下遥远的西山。休息三到五分钟,再原路返回。
有时候放学早,或者礼拜天休息,阮长寿喜欢到荷花市场里逛逛花鸟鱼虫,喜欢在小广场上放放风筝,还喜欢坐在假山的山顶上观察来来往往的游人,乐此不疲。
有一次,他发现两个男孩在小广场上打架。
这两个男孩的年龄和他相仿,他们穿的校服上写着厂桥小学。
起初,阮长寿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对打架并不感兴趣。他的母亲经常教育他说,男人要勇敢,而不是莽撞。
可是,随着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阮长寿渐渐地觉得“看别人打架”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甚至为了“看别人打架”,而专门跑去荷花市场,坐在假山的山顶上等着那两个男孩。
有的时候,等着等着,果然就来了。两个男孩,按部就班,先是挑衅,接着动手,打完架后,撂下狠话,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可有的时候,偏偏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弄得阮长寿的心里好一阵的失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正在荷花市场前面的小广场上,专心致志放风筝的阮长寿,突然发现那两个爱打架的小子,竟然一脸坏笑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