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言拿着房契左看右看,又小心翼翼折好放在腰带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已满脸通红的欧阳子阑,也是会心一笑,便拉着他朝内庭走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木质长廊向前,便是一排排闺房。也是一阵阵清香袭来,醉烟楼虽被封了,但也能看到几个瘦弱的身影,或是在收拾行李,或是在梳妆打扮。
欧阳子阑也是第一次来姑娘们的闺房,一路上更是头也没抬,只跟在若言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虽说醉烟楼是个风月场所,但是确实是装饰豪华,每间房都像是精心布置的,所有装饰和摆设都价值不菲,倒像是那些个公子哥的私人会所。怪不得要被查封了,想来里面也是牵扯到不少利害关系。
两人弯弯绕绕,到了一处单独院落,停下了脚步。紫鸢在醉烟楼本就是头牌,身份和地位也非同一般,因此连住处也是最醉烟楼里最幽静的一处小院。内设更是诗情画意,倒像是个大家闺秀的住所。
紫鸢见到二人,满脸春风,起身迎接。紫鸢上下打量了一番欧阳子阑,见他眉头紧皱,满脸通红,甚是可爱。莞尔一笑,俯身行了个礼。
若言见到紫鸢倒是一脸淡然,好似醉烟楼被查封一事并未对她有所影响。
“醉烟楼被查封,姑娘们都到哪里去了?”
若言来的路上就发现大多数闺房都已是人去楼空,便随口问道。
紫鸢给若言和欧阳子阑上了茶,又端坐在案边,这才缓缓说道:
“有的去了花满楼,有的已被之前的熟客带走了。”她神色淡然,双眸中隐约闪出一股淡淡的哀思“本就是风尘人,在哪都一样。”
若言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院落,连之前服侍的婢女也走了,不禁觉得一丝凉意,到底是世事变化无常,沧海桑田已成往事。
若言顿了顿神,喝了一盏茶,看了看紫鸢姑娘,依旧是满面春风,问道:
“那姐姐呢?可有什么打算?”
紫鸢抚了抚手里的银樽,莞尔一笑道:“或许是去别的地方谋生吧,都是卖笑,总有一处容身之所。”
若言见她似有些许无奈,便拉着她的手,说道:
“以姐姐的聪明才智,若是去花满楼真是屈才了。姐姐可愿与我一起?”紫鸢似是被若言的话惊到了,并未做声。若言便掏出刚才花百金买的房契,放到紫鸢跟前,一脸得意说道:
“姐姐可能不知,这醉烟楼已是我的了。”
若言看了看房契和字据更是满脸疑惑:
“你要开醉烟楼?可这醉烟楼刚被查封,你这时再开怕是会有不妥啊?”
若言摇了摇头,满脸神秘,说道:
“非也,非也。醉烟楼本就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我怎会行天下之大不为。”
若言低头摸了摸银樽,看着飘香四溢的茶水夹杂着一股股热气,悠悠洒洒,碧色的眼波中飘过一阵酸楚。
“你可知我来这世界本就不久,我本已是幸运了,我养在王府深闺,不知世道艰难。纵使这样,我仍然能遭人暗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便知这世道阴险可怕。”
若言转身看着一脸诧异的欧阳子阑,双眸闪过一阵寒意,让欧阳子阑不禁一颤。
“你生来便是富贵人,衣食无忧,你父亲会教你如何行国策,军事战略。你身兼家族兴衰的重任。总有一天你父亲需要你挑起重任,你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只一味支持雍王?纵观朝局,早已被这三个皇子的夺嫡搞得四分五裂,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这三个皇子身上,还有谁会关心街上谁家姑娘被人掳走了,谁家一夜间被仇家屠杀?”
“这天下的皇子只有三个,但是却有千千万万个平凡人。他们安分守己,被人欺凌,却只能逆来顺受。他们是最普通的劳动者,勤勤恳恳,劳碌一生却所得无几。他们命如草芥,被忽略、被压榨,可他们却是沉默的大多数,难得有人替他们说话,性命攸关之时,只能对命运低头。你可知,若是世道不公,则注定悲剧丛生?”
若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冰封千年的毒针,直戳他内心最火热,最柔软的一处。给他的重重一击让他慌乱不知所措,面色铁青。羞愧,无奈,憎愤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幼时父亲便教他识字读书,教学多为治国理政,行策安邦。自己更是从小便在皇宫跟着几个皇子公主一起读书。他只记得师傅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知礼以治天下”。
父亲也会时常与他讨论朝堂政事,论赏罚职责。欧阳子阑任然记得,自己小时候曾贪恋顽皮,被父亲派到荒灾之地,在正午时分为百姓施粥。让他感受人间疾苦。虽说是父亲,欧阳子阑对欧阳靖更多的是尊敬。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欧阳靖总是忧心忡忡,更是多次见到他深夜从府中侧门回来。虽多有关问,父亲却也只是敷衍。欧阳子阑又怎会不知欧阳靖一心为雍王筹谋,只待他登上皇位,能光宗耀祖。或许正如若言所说的,身居高位,怕是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想到这里欧阳子阑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更是一阵阵羞愧涌上心头。他满眼通红,神情激动,问道:
“你想做些什么?”
若言面无表情,只抬着头想窗外望去,碧色的烟波里飘起一层白雾,缓缓说道:
“我只想尽我所能,让着世道看起来公平一些。”
“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紫鸢双手举起银樽,满面微笑,眼神坚定,像是一朵盛开时的芍药,光彩夺目,却又让人不敢靠近。
“你还不知我要做些什么?”若言似笑非笑的看着紫鸢问道。
“我信姑娘必有万全之策。”
紫鸢妩媚一笑,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此路可能艰险无比,走对了无名无利,但若错一步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也会愿意同行吗?”
紫鸢看出若言是在试探自己,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双手举起银樽:
“我愿追随姑娘。”
若言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坚定,她在醉烟楼这些年总会遇到几个愿意拿真心带她的男子,她本可以找个依靠,安稳度日的。没想到她竟会愿意舍弃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人生,愿意陪她之身险境。
若言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浸湿,她看着眼前这个嫣红女子,满目钦佩,举起银樽,一饮而尽。
欧阳子阑也是头一次见到两个娇弱的女子竟然会有如此雄心抱负,一点不逊于那些王孙贵胄。也是心中一阵感动,又想着行天下事,怎能少了自己呢。便举起银樽,大声说道:
“也算我一个。”
“世间纵然无情多于有情,但一路有君子相伴,必定有所成”
若言将银樽中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