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晨间雾霭散尽,喜鹊也已唱过春晓。
闻今日北怀太子大婚,故城内茶馆,客栈,酒肆等一律免账,全城同乐。
丝竹之声,吆喝声,低声细语声将这初春渲染得无比热闹。
稀薄的阳光将宁亲王府三庭六院十座阁楼笼罩,锦瑟借着梧桐,自莲池旁的青砖红墙上一跃而下。
而后便小心翼翼往内探去。
阳光中跳跃的微尘无声无息跌落于她薄肩前垂落的青丝之上,行步间,鹅黄色素裙裙裾间宛若幻化的水莲。
只是不见此女子面容如何,只戴一帷帽掩面,身形秾纤合度,修短适中,右手中配一把刻有镂空凤凰图案的别致长剑,剑柄上悬挂一串着翡翠玉珠的黄色流苏,只觉十分潇洒!
锦瑟轻盈地疾步穿过小细竹林,绕过缀满花苞的别致花园,见眼前一座极致奢华的绣楼不禁嘡口结舌。
阁三层,中层悬一块红底金边的“瑶光阁”匾额,以香檀木雕刻和镂空的游廊之上,悬挂贴着“囍”字的精致挂笼,阁四周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
仅仅一个小姐绣阁,便可称得上富丽堂皇。
她环顾四周,此时无人,便借地而起跃上,伸手抓住廊柱,似在电光火石间便潜入阁内。
侧身,附耳,房内无声。
偌大宁亲王府,难道走错了?
无奈将手抬起,用藏于袖中一根淬入剧毒的银针悄悄划破窗纸,撩起眼前白纱,凑近。
屋内较暗,莲瓣烛台之上烛火轻摇,将里里外外大红帘幔的影子映得摇摇晃晃。
一如青葱般纤细的手将床幔掀开,一女子自锦床之上而下,锦瑟才见宁亲王府大小姐宁如双露面。
区区一个宁亲王府,真是大到如同天南地北,奢华至包罗世间万象,想她多次潜入此府,摸清地形,才终是寻得。
宁如双着一内衬锦袍,移步于香案前坐下,将刻有镂空芙蓉花图案的锦盒小心翼翼打开,拈起一张唇脂,笑嫣如花地凝视着葵镜中的自己。
肌肤光华似月光,轻笑清澈似湖水荡漾。
过了今晚,便是太子妃了,简直是富上加贵!
宁如双道:“今夜洞房花烛,定要那风华绝代的太子尉迟朔......”
还未说完,便已笑得花枝乱颤。
锦瑟撇嘴,要不要这么急不可耐?不过今日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吱呀——
锦瑟回头向阁下张望,此时时辰尚早,还无人前来,便安心推门而入,佯装成丫鬟之态,两手交叠扣在腰间,行步之时如鸿毛点地。
宁如双沉溺在自己美貌之中,竟未察觉锦瑟,这种厚颜无耻的自我欣赏,会不会自我感觉良好了一点?
锦瑟抬步缓缓走近...一步...一步...
宁如双抬眼,于铜镜内见一女子如鬼魅般慢慢向自己靠近,欲转身,开口——
只可惜为时太晚。
锦瑟拔剑,骤然间,那寒气逼人的剑锋已牢牢扣住宁如双的咽喉。
“别动!”锦瑟的嗓音贴近宁如双的耳,极致温柔又妖艳十分,似是夹杂毒液,蔓延着覆盖每一寸肌肤,让人头皮发麻,连呼吸也变得摇摇欲坠。
一双杏眼无助地望着镜中身后戴帷帽之人,颤抖道:“别...别杀我...”
一滴清泪滴落在剑上绽放成花。
“别怕,锦瑟会替你好好活着......”
什么?!
帷帽落下,发髻散落,万千青丝如瀑般垂落至柳腰间。
宁如双惊恐万分地望着她的脸——
雾鬓风鬟,螓首蛾眉,齿若瓠犀。
“这...这...这张脸......”宁如双陷入炼狱般的深渊,惊恐地凝视着
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这不是真的!
啊——痛——
宁如双咬咬嘴唇,这真的不在做梦吗?
锦瑟挑眉,邪魅一笑,道:“不错,这张脸做得还真是天衣无缝呢!”
宁如双的泪似拈不散的珍珠般夺眶而出,晕染了颜上红妆,牙咬着的嘴唇缓缓渗出血来,滑落......
锦瑟端详着宁如双这张可怜兮兮的脸,皱眉,叹气,言:“脸虽相同,可你这秋水多含情,脉脉惹人惜之态却难以模仿......”
此时锦瑟哪怕不慎手抖上一抖,宁如双那如嫩茎般的脖颈怕是招架不住。
如何保命?
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怕是贪恋荣华与太子美色,这才乔装成这副模样。
不如先应承她。
宁如双托着喉中带痰似的哭腔乞求:“宁亲王府大小姐让给你,荣华富贵让给你,太子尉迟朔也让给你,都让给你,我只想活着......”
锦瑟环顾四周,见古董花瓶,名贵字画,金银珠花,云淡风轻笑笑。
只想活着吗?
自小便被培养成杀手的锦瑟剑下死过多少人,已是未知数。
在她剑下人人都如这般求过饶,只要活着,怎样也甘愿!
这一次,即算是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她锦瑟又怎会心慈手软?
抬手,挥剑——
“等等!”宁如双声嘶力竭地喊,“你不能杀我!”
锦瑟怒,将死之人废话何其多,真是让人很生气啊,她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为何不能杀?”
宁如双言:“太子为何娶我你可知?”
锦瑟哪有闲情逸致听他俩情爱之事,这宁如双明摆着就在戏弄于她,便言:“休得拖延时间!”
“杀了我,你必露馅,只有我身上,才有太子想要之物!”宁如双拿出最后的保命筹码。
锦瑟转念,不知宁如双所说是否属实,问:“此物为何?”
宁如双答:“不可说!但若杀了我,定要你在新婚之夜追悔莫及!”
锦瑟冷笑,媚眼中凌光一闪,好个难缠之人,管你宁如双有何花招,她锦瑟皆有应付之法。
不就是想活着么,那就好好尝尝生不如死之苦!
“若想活命可以,但......”锦瑟用剑挑起宁如双下颌,“这张脸再不得见人,这张嘴再不得开口!”
宁如双抬眸对上锦瑟灼灼之眼,心领神会锦瑟之意,不曾想世上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心上突如其来的钝痛按下泪腺开关,再也控制不住。
此时若再多言,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啊——”
宁如双颤抖着从香案之上拿起一支三翅莺羽珠钗,而后从眼角旁刺至唇边,一条渗血的新鲜长痕彻底将这一副花容月貌摧毁。
灼热的刺痛感似无数粗钝的匕首自心上划过,她回头望向葵镜中,此时已满眼通红,脖颈间青筋暴起,艰难咽下口水,却道:“如此这般可算满意?”
锦瑟见这容颜顷刻间毁于一旦,心一狠,而后反手将剑柄重重砸在宁如双喉上。
剑折回,锦瑟接回剑。
宁如双倒在深藕红百鸟朝凤花纹的地毯上,如同失心疯般抽搐,眼内皆是不能言的哀伤。
袭喉的剧痛似活体掏心,如一双尖爪刺破肌肤,徒手将心脏取出,连着血管断裂的恐惧,拉扯所有神经般痛不欲生。
再痛也叫不出声了......
宁如双怒视着锦瑟居高临下的模样,心中有一种恨在这一刻被播种,然后在一瞬间迅速长成参天大树,报仇之誓扎根于骨髓,变得根深蒂固。
锦瑟眼见着宁如双狰狞的面孔,咽下一口初春干燥的空气,在喉中落下难以察觉的酸。
如此这般,活着又有何用?
若想达成目的,必有这样的牺牲,要怪便怪你偏偏嫁给的是太子!
“咚咚咚!”
锦瑟收回一缕怜悯之心,眼中锋利的光扫过门上瘦弱的人影。
宁如双的贴身丫鬟小蝶捧着一套精致嫁衣,如喜鹊般欣喜地唤:“小姐,嫁衣已到。”
十几名丫鬟着轻纱素粉裙,手拿各式各样婚嫁之物随小蝶推门而入,小蝶眼瞧着房内竟多了位戴帷帽的女子立于椅后为椅前之人梳妆。
见背影似乎戴帷帽的女子更为熟悉,便唤:“恭喜小姐!”
锦瑟侧目,嘴角一挑,轻蔑一笑,回头,小蝶抬手揉揉眼,十分羞涩道:“小姐,这位是......”
宁如双隔着轻纱,手拿木梳轻抚着锦瑟长发,听耳边小蝶唤锦瑟为“小姐”之时,心如刀绞。
锦瑟起身,回头,牵起宁如双白皙的左手,眼中溢出虚假的温暖,答:“此女子乃我新友。”
小蝶点头,虽疑惑,但身为下人,不便多问,微微侧身,朝身后丫鬟手中之物看去,道:“时辰不早了,太子怕已在途中,请小姐更衣吧!”
锦瑟起身,丫鬟们上前,将一内衬赤色凤凰广袖流仙裙以蚕丝双层金鹤腰封牢牢扣于锦瑟之身,外罩红霞缀锦珠的荷瓣云袖裙,披以柔似清风的金丝菱纱,裙尾曳地三尺,外袖垂至脚边,当真是极致之美。
丫鬟将锦瑟搀扶至葵镜前端坐下。
万千青丝仅以两支缠枝鎏金花玉簪挽起,额前束两支柳辫盘后,戴镶嵌润珠的金锦凤凤冠,再以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斜插于佼佼乌丝之上。
此番穿戴便已花上半个时辰之久。
宁如双脸上与喉上之痛还清晰地将神经来回拉扯着,眼见这一套凤冠霞帔穿在别人身上,罗袖中的手悄悄握成拳。
此时,宁亲王府外的长街之上,数十里红妆自拥挤的人群之中缓缓前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