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羽裳不再迟疑,转身直奔那间绣房而去,似乎并不想与雅子再起口舌之争。雅子气势汹汹,毫不客气,盯着妃羽裳咬牙切齿。
关上房门,妃羽裳闭了闭眼睛,靠在门板上。她平息一刻,走去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了起来,挡住了吹起来的风,以及本该需要的光线。
妃羽裳在屋子站定,闭目深呼吸,声音冷静低沉,“妃羽裳,是你吗?”
良久,屋内一阵风动,在她眼前,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浮现,“云衣……”
两人四目相对,一步之遥。
“你果然在这里。”
难怪这些日子身子这么沉,原来是因为她回来了。活人难受过重阴气,她在附近,又与云衣休戚相关,也难怪自己一日精神不如一日。
“若非你回来,恐怕我也无法找到归乡之路。云衣,谢谢你。”妃羽裳的语气淡淡的。
“这几日你一直徘徊这里,可是在等如今这个局?”卿云衣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徘徊在海棠花树下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真正主人。只是她一直不明白,她为何现身于此,又意欲何为。
妃羽裳望着不知何方,安静的说,“是。”
卿云衣快速冷静下来,毕竟来自卜算之家,这些事情她也并不奇怪。她今日这一身打扮本也是算到今日阴时,会有机会见到她。外面雷电并不平常,应为逆天之人而来。
“你……有办法?”
“若这场也输了,于江南四家都不是好事,爹爹定然要心急了。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今日,只在今日,我来助你。”妃羽裳说得诚恳。
卿云衣愣住,缓缓意识到什么,震惊道,“你……?你想回魂?”
“事情解决之后,我也便安心离开了。之后再不相扰。一世无用,算是我为妃家最后做一点事吧。”
卿云衣冷静的思考着这件事,若同意妃羽裳回魂,也就等同于要让她自己鬼上身。这具身体本身就是她的,她上身倒是不难,只是这件事于云衣自己损伤并不小。只是……如今占着人家的身体,位置等等一切,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最后的心愿呢?
卿云衣点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云衣,从各个层面来说,都很谢谢你。若非有你,妃家不知现在已成何种境地。”妃羽裳眼中似乎有些湿润,“也请你代我侍奉好我的父母,照顾好妃家。”
“我会的。”卿云衣郑重应下。
“也祝你幸福,得到那我一生努力也没能靠近一分的幸福。”妃羽裳笑笑。
卿云衣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和应简远的事情……总觉得如今有些对不住这位苦主。妃羽裳却似乎看懂,忽然轻轻抱住卿云衣,在她耳边道,“没事的。你要替我过好这个人生。今日,既是帮我自己,也让我帮你走一程。”
卿云衣抬起手,却无法真的抱住眼前这个单薄的姑娘,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妃羽裳还站在原地。房间暗沉沉的,听声音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一概都发生了改变。如今的妃羽裳,看起来安静谨慎,哀婉动人,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她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镇静片刻,妃羽裳轻轻走至屋内各色绣线前,毫不犹豫取下一卷珍珠银线,那卷线在手中转动似有珠光,却看起来就像普通白色绣线。她回至绣架前,穿着引线,开始自己的工作。
房间外的其他人都被安排到一间厅堂休息,使用茶点。只是大家都有些烦闷,应简远来至妃家老爷面前,“什么情况?”
妃家老爷叹口气,“刚刚来人说,韩家姑娘不知跟谁跑了。”
“跑了?”
“留书说……与人私奔了。”妃家老爷进一步解释一句,有些无奈。
“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应简远颇为担心的望向对面绣房的方向,其中有一间全部门窗紧闭,不知道羽裳能不能完成作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的状态都有些焦灼。东瀛一边倒似乎摩拳擦掌,有了更多的期待,比较妃羽裳怎么看也不是专业刺绣的人。
这是难熬的一天。午后雨停了,竟然渐渐出了太阳,当日头西斜的时候,天边红霞满天,很是漂亮。
鸣罗,时间到。
妃羽裳在屋内缓缓放下针,时间刚刚好。隔壁似乎有门扇打开的声音,看来雅子已经急不可耐了。一群小厮进去,将那绣架抬出,立了起来。院中人一阵惊呼。妃羽裳就这样安静的听着,又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起身,悠悠打开了房间的门。
光线出现,妃羽裳下意识别过头蹙眉一刻。即使已是日落时,这光还是让她有一瞬的不适。
她镇定自己,缓缓走出房门。第一眼却是望向满天红霞,本以为再也看不到这场景了才对。目光向下,她看见了自己颇为担忧的父母。父亲的鬓边已经开始有些发白了,岁月催人老,妃羽裳觉得有些心疼。
她径直走向人群,也不再管身后的事情。
应简远想要迎上来,她看起来脸色苍白的吓人,一身黑衣披在她身上,是一种沉重压抑的不祥之感,她想上去扶住她。然而妃羽裳只是一笑,便走向了自己的母亲。
妃羽裳轻轻的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轻轻喊道,“娘。”
妃家夫人爱怜的摸着女儿的长发,“羽裳,累坏了吧?”
“哈哈哈。”身后爆发出一阵笑声,接着就是许多人窃窃私语般的唏嘘之声。
雅子开心的不得了,猖狂指着绣屏对妃羽裳道,“你居然什么都没绣出来!哈哈哈,什么天朝丝绢大家,也不过如此。”
妃羽裳缓缓走过去,看了看雅子的作品,一幅花开富贵,颜色却过度的异常自然,栩栩如生。
而妃羽裳自己立起来的绣屏上,空无一物,雪白一片。她看了看周围所有人的眼光,看到四大家的人大有捶胸顿足的忧愤之感。
妃羽裳却淡淡笑起来,她缓缓脱下自己的外面黑色大袖衫,一挥袖,将那大袖衫披挂再了立起来的绣屏后,退后一步打量这绣屏上的画面。
雅子一愣,不解她这是做什么,看向绣屏,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只见那白花花的绣屏若有魔法一般,霞光洒下,又在黑色底布的映衬,缓缓显示出一条银龙浮动其中,震惊四座。
“这,这是什么!”东瀛商团震惊的挤上前来辨认。
这红云下的银龙图景,大气磅礴,精巧异常,仿若能够飞出画屏直上云霄一般。
连四大家的人也开始凑上前去观瞧。
“是银线!”有人看出门道,“妃小姐居然在罗布经纬之间疏密有致的又加入银线,看起来恍若什么都没有,光线反射却又银光可见。”
“还有这黑衣当做底色,线条稀疏的地方,还可以透过绣屏看见后面的黑色衣服。但是被妃小姐在经纬之间加了线的地方,便因为密实而不再透光。好巧妙的心思。”
“雕虫小技,羽裳比不得各家绣娘的手艺,只能做到如此了。”妃羽裳淡淡一笑,转身要走回父母身边。
一阵晕眩袭来,只见她的身子缓缓倒下去。应简远飞身上前,一把扶住妃羽裳,才使得她没有直接跌向地面。躺在应简远怀里,妃羽裳有些无奈的淡淡笑了笑,“看来就到这里了。”她最后望了一眼天空,整个人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