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继续。
忽然被人碰了一下,妃羽裳回神,发现所有人都已望向她,尤其是上座的皇上。妃羽裳心里紧张起来,慌忙起身。还好,上座的皇上已经再度开口,“羽裳,既然是你的主意,便由你给大家说说这曲水流觞的规则吧。”
妃羽裳安抚一下慌乱的心跳,缓缓开口,“这道曲水流觞取自南方文人风雅活动,今日我们以花球代酒,流转于水间,将繁花似锦赠与众人,自然得到繁花青睐之人,便要上场为花朝节献贺,或诗文或歌舞,但必与花有关,同贺百花节庆。”
妃羽裳讲完,便有宫人奉上花球。皇上似乎来了些兴致,取过那花球往曲水中抛去。毕竟是活水,在挖掘时也做了一些高低错落的小技巧。所以花球入水,浮于水面,轻轻随水流动起来。最终,这第一个花球在一道拐弯处似乎卡住停了下来,是一位宫中嫔妃。
于是她命人取了琵琶来,弹了一曲。众人伴着酒菜,看着游戏便如此拉开了帷幕。
妃羽裳重新又坐下来,却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定定停在那里,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完了,完了,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疏忽。
应简远感觉到她的不寻常,“你还是少走神的好。”
妃羽裳点头,木然说道,“好。”然后继续坐在那里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她安排这些种种,尽善尽美,却唯独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曲水流觞的才艺表演。如果花球停在自己面前,她,一个已经换了灵魂的妃羽裳,她到底能够表演什么?
事情太多太杂,她考虑了一切唯独没想过这件事,就好像那花球无论如何都不会停在她面前似的。她以为进入饮宴环节之后,她只要坐着吃喝,恶趣味地看着别人紧张应付表演就够了,却忘记了自己不是也在局中吗?
怎么办?
记忆中的妃羽裳,虽然不是官宦小姐,但也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大家闺秀,琴曲歌舞都有涉猎。而她的一手古筝在江南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颇有名声。可如今……妃羽裳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颤栗地怀疑,她是否能够凭借那些记忆和感觉来完成一首曲子的弹奏。
随着花球一轮轮再度入水,妃羽裳只觉得心脏已经到了嗓子眼。她再没心思看别的,只一心祈求那花球千万别停在她面前。每次花球缓缓路过,她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拧过来了。
然而,越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当一枚花球缓缓停在她面前时,妃羽裳只觉得自己血已凉了半截,马上就要晕过去了。有宫人过来,取出花球,用托盘送至妃羽裳的面前。
妃羽裳第一反应是将目光投向了应简远,如果应简远愿意表演,她自然就幸免了。但是应简远对她投来的目光显然诧异了一下。
“早听闻古筝大家穆宇先生只收了一位关门弟子,便是妃家大小姐。看来今日,可以有幸见识一二了。”妃羽裳已经分不清是谁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了,然后周围人便附和开来。而一旁,自有宫人已经去搬取乐器了。
妃羽裳被花盏搀扶起身,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搜索着能想起来的曲谱,但是那些记忆似乎并不重要因此显得零碎而片段,怎么也拼就不到一起。古筝架起来,众人都望向她。她硬着头皮坐在古筝前,只觉得惨白的天光照的她头晕目眩。
惶惶然抬手,按于弦上,那种陌生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想缩手回来。脑子里一片尖利的警报声,吵得人乱糟糟。就在她快撑不下去,想要跪在地上哭诉她真的不会的时候,一双手稳稳握住了她的双手。
紧接着,一个动人心魄的温柔声音响起,“既是穆大师的弟子,自然比不是大师的技艺,羽裳恐令各位失望。何况,只是弹弹古筝有何意趣,不若由我来弹,羽裳你来配合我。”
妃羽裳瞬间回魂,诧异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是他,那个之前和她几番争斗的应简远。此刻,他带着温柔理解的笑意,握住她的手,有力且安心,俯身低头看她,贴近她的身体,眉目清晰近在眼前,眼神深远。若说这世上有神仙能救她,恐怕必定该长成这个样子吧。
妃羽裳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接着理智开始爬回她的脑中。周围众人看着这对神仙眷侣脸上的表情神态,这般恩爱异常,无不羡慕异常。应简远的脾气众人也多了解,是个冷淡沉稳之人,但是唯独对妻子,居然上前要一同献艺,真是甜蜜啊!至于一旁的各家女子们,不知多少颗芳心狠狠惊呼了一番。
妃羽裳起身,已经冷定下来。看着应简远坐在座位上,目光似乎有询问的意思。她转头对皇上福了一下,道:“请皇上赐屏风一架。今日景色甚好,羽裳愿意于一曲之内,献诗一首。”
皇上似乎也没想到妃羽裳的这个选择,抬手示意。很快,便有宫人抬来一架空白屏风,并笔墨纸砚。
妃羽裳看着应简远,对方淡淡挑唇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指尖下乐曲倾泻而下。妃羽裳凝思片刻,于曲中平息自己的心意。在屏风上以一笔笔法清绝,风姿卓越,个性飞扬的瘦金体写下了一首小词: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这是元代白朴的一首小词。是她现在脑中为数不多能想起来的一首春天的词。词句如画一般白描,于自己的字体、应简远温柔的弦音很是相配。
词结束,曲还未尽,妃羽裳抬笔于屏风剩下的空白处,几笔勾勒出几道柳枝,画面与字瞬间相得益彰,鲜活起来。画毕,曲声也幽幽停下,妃羽裳转头去看应简远。他安闲起身,牵过妃羽裳,上前行礼。
这是今天他第几次拉她的手了?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让她安心,安心到不想他放开。
“好笔法。”皇上看着妃羽裳的屏风,“好特别的笔法。”
妃羽裳心里默默,那是肯定特别了。瘦金体本来就是后来才出现的,又以其不同寻常的画般美感著称,若说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便也只剩下这一笔字是自幼写来,驾轻就熟了。
总算过关,妃羽裳随着应简远坐回位置,才觉得一颗心终于又落回肚子里了。而直至这时,她才诧异的开始打量身边的人。若非他刚刚救场,事情恐怕要麻烦了。御前说自己不会古筝,在别人看来无异于睁着眼说瞎话。那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应简远此刻心底也是终于平复了一些,但是困惑越来越深重。为何她表现如此异常,为何她看起来根本不会谈古筝,那般慌张。刚刚在花神表演阶段,她问了他一句璃月的琴谈得如何?这本就不是她该问的。琴与筝本有相通之处,何况就算不懂,大家出身鉴赏能力也应不俗才对。今日,他若不出手相救,她打算如何?还有那一笔字,从他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异于常人。她到底是谁?
他自然是为了应家颜面考虑才去帮忙的,但是,当真没有私心?他自己又有点拿不准。若有私心,她竟然这么快就让他的心动摇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搞得这般乱。
“谢谢你。”妃羽裳忽然开口,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几句,“我虽然随穆先生学古筝,但是近两年因着要嫁人的缘故,确实疏懒了很多,实在怕丢了人。多亏有你。”
应简远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