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428年,天璇灵域,南唐国都,江宁府。
平日的夜晚里,由于宵禁令的存在,入夜后的江宁城总是十分安静,只有执守皇城的金吾卫在各坊间的街道内巡防。整座城市就像一只熟睡的巨兽,只有零星的几处灯火,在夜幕下闪烁着些微的光。
但在天璇历的八月十五,也就是今天的晚上,整个南唐,以及曾经和南唐一起从古洛国中分裂出来的北燕、西洛诸国,都会按例开放坊市,取消宵禁。
江宁府怀远坊的一座院子里,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揭开锅盖,浓郁的香味飘荡在庭院里。
这间不大的院子里住了三户人家,女人们早早就结伴去了山上采摘口蘑。昨夜新下了一场秋雨,满山都是新长出的松茸,这种野生的菌类一向是南唐王公们最喜爱的山珍。
然而男人们忙着下地干活,采摘松茸的任务就落在了院子里的女人身上。年龄不大的孩子们都被母亲带到了山上,只有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留在了院子里。
“差不多该回来了啊。”少年看了看窗外,门口的黄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少年走出厨房,背着箩筐的女人们从坊外回来。
少年一眼就看见了他在等的人。在一群粗布短衣,面庞黝黑的大婶们中,那个金发蓝瞳的年轻女人是那样的夺目显眼,即使是穿着最朴素的灰色布衣,却依旧无法遮住她惊心动魄的美。
但奇怪的是,除了少年以外,没人注意到那个女人的长相,似乎这样一个女人出现在这些最普通的村妇中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你们回来啦,今天收成好吗?”少年迎上来问道。
“可不少呢,正好今天中秋,换掉的钱足够去东坊的铺子买月饼了。”大婶们笑着说道。
少年走到金发女人的身边,帮她卸下箩筐,看着空无一物的筐内摇了摇头:
“老师的筐子又是空的呢。”
被少年称为“老师”的金发女人瞬间脸垮了下来。采松茸是个技术活,这种昂贵的野生菌类往往长在容易被人忽略的草叶下,即使是那些采了一辈子松茸的老师傅也不一定能每次都满载而归。
但在山上忙活了一个上午一株都找不到,也是一种颇为不易的技术活。
“我……我就是找不到嘛,有什么办法。”面对一脸鄙夷看着自己的少年,女人不忿地撅着嘴说道。
和女人一同上山的婶子们一齐笑了起来。金发女人叫薇尔莉特,少年是她的徒弟,陈子扬。薇尔莉特是曾经住在东边屋子里那位李婆婆的女儿,半年前李婆婆去世,回来奔丧的薇尔莉特带着陈子扬就继承了这间屋子。
和其他的少年不同,陈子扬远比那些孩子更为成熟懂事,在大人们出去干活的时候,院子里洗衣做饭之类的杂事就由陈子扬一手操办。相反的是,作为老师的薇尔莉特却毫无一个成年人的样子,做事笨手笨脚不说,还经常给其他人添麻烦。
不过在这里住了半年,大家也渐渐接受了这对有些奇怪的师徒。薇尔莉特虽然不会干活,但一手医术还是很让左邻右舍信服,平日里谁家人生了病,薇尔莉特都会无偿为他们治疗,街坊们感激薇尔莉特的善良,平日里也常常接济着师徒俩。
“哎呦,真香啊,子扬的手艺又有长进嘛。”女人们闻见了空气中的香味,揉了揉陈子扬的脑袋。几个村妇还忍不住感叹道:“什么时候我家孩子也能像子扬一样懂事就好了。”
陈子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薇尔莉特则一脸自豪地抱住陈子扬:“毕竟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嘛。”
“放开我啦,你身上都是汗诶。”陈子扬一脸嫌弃地挣脱了老师的怀抱,拿来毛巾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和汗水。
女人的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即使是眼前这副头发凌乱,大汗淋漓的样子,那股淡淡的甜香也依旧钻进了陈子扬的鼻子里,尤其是之前被抱在怀里的时候。
少年的脸有些红。
一张长桌被摆在了院子里,师徒俩和街坊们围着长桌坐下。酒足饭饱之后,忙了一上午的女人们在一旁聊着家常。忽然一个婶子对薇尔莉特说道:
“阿兰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一下婚事了吧。”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陈子扬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妈你说啥呢,什么阿兰呀,这不是薇尔莉特吗,李婆婆的女儿啊。”旁边另一个女人奇怪地问道。
“什么薇什么特的?这不就是阿兰吗?我看是你糊涂了吧。”又有人开口说道。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就像是所有人的记忆都在一瞬间混乱了一样,阿兰和薇尔莉特这两个名字不断出现在她们的话语中。
而处于争论中心的薇尔莉特却没有说话,她喝了一口茶,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某种莫名的力量如同微风般拂过每个人的脸庞,刚刚还在争论的村民们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有陈子扬和薇尔莉特仍然清醒着。少年问道:“催眠的效果大概还能再持续多久?”
“大概半个月吧,在那之后我会把他们的记忆都清掉。”薇尔莉特答道。
“又要搬家了啊。”陈子扬叹了口气。
——————————
陈子扬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了,自从他成为薇尔莉特的徒弟以来,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就成了常态。
薇尔莉特当然不是什么李婆婆的女儿,李婆婆真正的女儿叫做阿兰,阿兰在几年前就感染了风寒死去,而在师徒二人来到这里之前,李婆婆也早已寿终正寝。
利用催眠魔法,薇尔莉特很轻易地影响了这些街坊的认知。在其他人的眼中,薇尔莉特不是一个金发蓝瞳的美丽女人,而是她们印象中那个又瘦又黑的阿兰。
但这种催眠魔法是有时效性的,每次施术只能维持大约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如果反复施术会对被催眠的人造成伤害。
薇尔莉特当然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普通人,因此他们在任何地方都待不长,只能不断在天璇漂泊流浪。
对陈子扬来说,某个金发性感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绝对能和“笨蛋”画上等号。家事白痴自不必说,自从几年前薇尔莉特第一次下厨之后,陈子扬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让这女人靠近厨房半步。
除此之外陈子扬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和老师睡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晚上被薇尔莉特磨牙吞口水的声音吵醒五六次,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了,在即将入睡的一刻,睡相极其糟糕的薇尔莉特一脚把年幼的陈子扬踢下了床。
有的时候陈子扬甚至觉得,不是薇尔莉特在照顾自己,而是自己在照顾这个不成器的笨蛋老师。
陈子扬在怀远坊外的街上闲逛,望着街上的稀稀拉拉的摊贩,口袋里的几个铜板让他不禁摇了摇头。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身后的黑衣男人。
“中秋佳节,你跟了我一路了,不觉得烦吗?”
“职责所在,不敢逾越。”男人笑了笑,朝他行了一礼。
“看来这世道是越来越太平了,你们这些‘代行者’已经闲到无事可做了。”陈子扬哂笑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
火焰顺着地面的沙土在黑衣男人的身前炸开,在这条并没有其他行人的街道上炸出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之际,男人的面色却丝毫不变,仿佛那道魔力并不是攻向他的一样。
“还请您不要给在下添麻烦。”黑衣男人依然笑着答道,“我们并不想与您的老师起任何冲突,那位大人一定也不希望她的学生和我们发生矛盾。”
陈子扬没有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厌恶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然后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知道那个男人之所以忍受自己的冒犯,仅仅只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想起任何冲突”也仅仅只是针对薇尔莉特,那个在陈子扬眼中蠢到了家的笨蛋老师。
陈子扬并不知道老师的实力,更不知道薇尔莉特的过去,但他很清楚,面前这个能够轻松化解他攻击的黑衣男子,薇尔莉特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让他尸骨无存。
只不过纵然是老师那样的绝世强者,在黑衣男子背后的组织下,依旧只能被放逐在这个大陆最东边的一角,永远不能离开天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