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梁靖继任大宗主后,按照规矩他要新订一个宗号,十二长老分别提了:卯辰、辛卯、癸卯这三个宗号。他选用了卯辰作为自己的宗号。宗号是每一代大宗主的纪年,甘森在任二十年里宗号是丙申,甘梁靖继位后甘森的宗号被掩埋在历史中。
正月里,甘梁靖忙着串门,毕竟他刚继任大宗主,要和其他三位宗主多加往来。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他才腾出空和他妹妹在棋盘上一较高下。
当然,上元节也是雍州城里最热闹的一个节日。特别是城东的灯展,更是赚足了雍州百姓的眼球,甚至还有不少戎族人混进雍州城来看。
听雨轩暖阁,甘梁靖和妹妹坐在东面的炕上下棋,心情大好。棋还没下到一半,甘梅声就气呼呼的说了一句:“哥,你每次都耍赖,还能不能好好下棋?”
甘梁靖脸皮颇厚,狡辩:“我不是让了你五子吗?你棋艺不高就赖为兄不守规则?”
甘林拿着一封信,刚跨进门槛听见甘梅声的抱怨,笑道:“你哥又赖棋啦?二叔帮你收拾他!”
“二叔,你来啦。”甘梅声下炕,起身道了个万福,她今日难得穿起了杏色裙衫,没有束发,梳了一个双螺髻,脸上擦了一点儿脂粉,白净的小脸更显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一双眸子像极了她的娘亲,灵澈里带了两分傲气。
“哟,你这副打扮是要见哪家的小公子?”甘林打趣她,他不像他大哥对两个孩子严厉,很和蔼,尤其是甘梅声,甚至有些溺爱。
甘梁靖也下炕,朝二叔行礼。
“二叔,你净会拿泽成开玩笑。”她把二叔拉到她哥的位置上坐下,“说好了啊,这一局一定要为我掰回来???”
甘梁靖坐在她的位置上,不禁莞尔。让二叔帮她,泽成真是可以的。他看见二叔手里的信封,好奇的问道:“二叔,你拿的是谁的信?”
甘林朝侄女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听说慕家的小公子???”
“嗯?”甘梅声抬起头,看见二叔左手摆弄棋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着信封,垂落炕沿。悄悄绕到二叔身边,把信封夺到自己手里。“哈,二叔你不给我我也能拿到!”
甘林惊愕,发现手中的信封跑到泽成手里,而甘梅声在他面前一脸嘚瑟,“你呀!”甘林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
甘梅声朝二叔和哥哥福了福身,“二叔,哥。泽成可以走了吗?”
“别贪玩,宵禁前回府。”甘梁靖摆摆手,以示放行。
“知道啦。”她瞬间就没影了。
甘林单手托着下颌,原本不怎么大的眼睛此时成了一条线,紧盯眼前残局:白子被杀的片甲不留,逼到棋盘一角,细一看白子还有退路。黑子封住了唯一的退路,这才把白子的退路堵死。数落他:“啧啧,你果然得到你爹的真传了——就会赖棋!”左手执起白子准备落子。
“二叔,您至于吗?”甘梁靖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还抱怨二叔。他才不跟二叔下棋呢,输了不打紧,若是输了再罚自己抄《水惑》可就得不偿失。
甘林自然不在意他心里的小九九,问道:“今天上元节你不打算出去吗?”
“去哪?”他喝了两口小米粥。棋盘被下人撤去,还端上来两盘小点心和两碗小米粥,下棋下到现在他连一口饭都还没吃呢。“我昨日就嘱咐了卫宗主加强雍州城的巡逻,还有,慕宗主送来的账目我也看了,都合适。”
“上元节是雍州城的大节日,你刚继位不久,要亲民。天天在府里谁知道你是雍州城的大宗主。”甘林咬了一口点心,耐心地给他解释。
“哦。”甘梁靖懒懒的应付,也只有在二叔面前他才敢这样。
甘林十分不满他的回答,戳着他的脑袋:“要是你爹在这样巴心巴肺的嘱咐你,你敢这样跟他说话吗?”
“当然不敢。”甘梁靖靠在团蒲上,单手支着额头,问二叔:“泽成在书院里一般和谁走得最近?”
“慕家的三小子慕琨。”甘林还补了一句“那封信也是他带给泽成的。”
“慕琨呐???”甘梁靖似笑非笑,眼底一片晦暗,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那个小子是有点傲,对泽成还是很不错的。”
“二叔,她才十四岁。”甘梁靖无奈,自己二十三了都还没着急订亲呢,再说了,自己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
丹晨街,过往行人熙来攘往,谁也不会注意到甘府朱门旁边的石狮子上睡了个鲜衣少年。甘梅声提起裙摆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喊道:“懒猪,起来啦!”
慕琨吓得一个趔趄,从石狮子上摔了下来,抬眼看见眼前居然站了一个巧笑盈盈的少女,狠狠地揉了几下自己睡的迷糊的眼睛,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居然是个女孩?还是个穿着杏色裙衫的女孩?又使劲咬了一口自己的小臂,疼!
甘梅声伸出白如玉的纤手,拉他起来。
慕琨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她起来。盯着这张略施黛粉的容颜,半晌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别过脸。这是第一次看见她穿女装的样子呢。脸上红得发烫,嘴唇弯了一个弧度。
“傻啦?”甘梅声晃了晃手,她自然不知道慕琨心里在想啥,没心没肺的问他:“今天去哪?”
“先去吃饭。”慕琨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把她盼回来。先把翠龙马牵来。
“上马。”,慕琨先扶她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心跳得贼快!
甘梅声习惯性的靠在他怀里——以前他俩就经常同骑一匹马,慕琨坐在她身后,她顺势靠在他怀里。不过,今天她靠在身上听见慕琨狂乱的心跳,又做直了。慕琨轻咳一声,解释道:“你要是累了的话就继续靠着,不碍事。”
“嗯。”甘梅声红着脸靠在他怀里。
慕琨拉起缰绳,信马由缰。丹晨街人多,马走不快。两人均是默言。
出了丹晨街,翠龙马撒丫子跑。
两人在城南的小面摊各自要了一碗浆水面吃得饱饱的。去了城南。
出了南门,就是茫茫戈壁,风沙不绝。连草原上戎族人都看不上侵扰此地。若有凡人作奸犯科就会被罚到这里修筑城墙或是戍边,说白了是让他们来到这里自生自灭罢了。他俩来的时候,城楼上的守正居然光明正大的在城楼上搭了一个棚子睡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城墙很宽,足够他俩坐下。慕琨俯览眼前望不到尽头的得贫瘠沙地,一时无语。城楼很高,这一阵又起了风,大风刮过她的耳畔,她在慕琨怀里缩了缩,慕琨把她搂得更紧了。
慕琨的怀里很暖和,让她安心,对他说:“三少,我爹以前说我身负水脉,是我族里少有的具有祭法驭雨之能的族人。”
“嗯。”慕琨应声,他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心疼她年少丧父,把下巴抵在她单薄的肩上,“泽成,以后咱俩就在这里修几间房子,我用术法栽种几棵树,再养几只鸡,咱俩就在这里安家,我不当什么慕家的三公子,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甘梅声眉眼弯弯,笑着补充道:“这里就只有你和我,平平淡淡的过完属于你我的一辈子。”
“当然啊。”
两人在这里一直待到斜阳西沉,才恋恋不舍的骑马去城东的花灯展,猜灯谜、买花灯、逛庙会。
年少时期的梦想总是单纯里透着美好,人生的路还很长,等到自己成年后,蓦然回首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惋惜里带了三分同情,,同情自己少不经事,自己怎么当年许下了那么傻的梦想,更惋惜长大后被尘世蒙蔽了双眼,年少时期的梦想都已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甘梁靖谨遵二叔的教诲。用了晚膳后,独自去了西城门。朱雀街是西城门的必经之路,上元节虽说没有城东的花灯展那么热闹,街道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心中无来由烦躁。
西城门守正没有南城门守正那么闲,提着一根长矛,在城楼下一刻钟巡逻一次,仔细盘问每个经过这里的百姓,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生怕漏掉可疑的人。出了西城门,是边沙。边沙是草原和雍州城的必经之路。现在由卫宗主的儿子卫勇镇守。边沙,还是雍州城的大门。
守正看见大宗主今天晚上来到这里,心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忐忑不安。弓着身子跟在大宗身后陪他登上城楼,大气也不敢喘。
甘梁靖淡淡道:“这里没事,你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三言两语就打发他走,他不想让人跟着。
“小的告退。”虔诚的朝大宗主行了一礼,脚底生风赶紧离开城楼,临走的时候还打发了守在城楼上的兵丁也离开这。他当了十多年的守正,怎么会连这点眼力劲也没有?知道大宗主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甘梁靖凭栏眺望,边沙点点灯火。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年少张扬、五官英挺的面孔。当年,他是雍州城里最明亮的少年,是雍州城里的赫赫有名的小战神,是令戎族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战神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自己和他当年并肩杀敌,也曾踏破祁山山缺,勒功而还。
甘梁靖胸膛里重燃起豪迈之情,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他能喝一坛!
他当年意气风发地说:来日等我继承了我父亲的位置,一定要打得戎族人落花流水,让雍州永保和平。不再有战争!
多美好,这也是自己当年的梦想啊。现在自己成了雍州城的大宗主,才觉得当年两人的许的愿望在盘综错杂的利益面前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六年前,传言卫宗主以术法杀死凡人,卫宗主的儿子卫勇替父亲承担罪过,被贬斥边沙戍边,非功不得返城。甘梁靖都不信一向刚正爱民的卫宗主会残忍地杀害百姓,一定有人栽赃陷害!
上元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和戎族人厮杀呢?还是在军营里犒赏三军?他是戴罪之身,自己身为大宗主也不能去边沙看他,可边沙是雍州城的大门啊!
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来他过得怎么样?自己的继任大典,他连一封简单的信都没有给自己。当年他走的时候看过自己,礼数甭提有多周全,可他明明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说他是戴罪之身,自己将来是要继承宗主之位的少宗主,身份有别,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戴罪之身又怎样?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尊贵的神族后裔!
甘梁靖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发誓一定要为好友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