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混杂的苍空笼罩着荒芜生机的白色原野,迷惘的青年在混乱与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漆黑的雪夜。
“啊……”
弗雷德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雪已经停了吗?”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不再是凌风呼啸的雪夜,面前一望无际的白色原野在苍空下沉睡着,远方朦胧的雾气中浮现出高塔的雏形。
“呼……”
弗雷德轻轻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尝试让休眠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力。
“真是…费力呢。”
他将裹成枕头的外套重新铺平,快速而熟练的穿在略微发热的肌肤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外套的余温从肌肤和躯体上流过的温意,外套带来的温暖不由得令人安心。再将角落架着的太刀小心翼翼的挂在腰带上,轻轻推开了陈旧的木门。
刺眼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年的身上,四周再也没有风的轰鸣,只有如同沉睡一般的寂静,安静到哪怕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嘿咻…”
弗雷德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向着远方的高塔走去。
(对了…昨天那个女孩子…是叫斤吗…?)
(她似乎知道什么事情呢,总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似乎那副表情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她不会是面瘫吧!?)
弗雷德轻轻摇了摇头,在赶路的同时回忆着昨夜的事情。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远方所见的高塔下。
从远处而言似乎并不大的高塔,在面前时却又是另一番感觉。
庞大,压抑。
在这飘渺的白色世界中显得最为突兀的存在。
庞大的入口早已被冰雪封尘,沉厚的积雪将塔的下端掩埋,只能从白霜中隐约看到塔身流动的蓝光。
似乎是如同传导器一般的刻印,由底部环绕而上,一直至遥不可及的顶端,刻印的内部隐约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发出微微刺耳的噪音。
弗雷德踏着厚重的雪堆,抚摸着高塔的外壁,淡蓝色的光束从指尖轻轻划过,他顿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不知为什么,在城镇时脑中所环绕的排斥感消失了。
脑中只有陆续浮现的影像碎片与塔壁中能量流动的细微杂音。
(那种感觉…没有了吗?)
弗雷德微微惊讶的瞪大眼睛,凭借着塔身微弱的气流在脑中尝试捕捉着关于高塔的一切。
参杂交织的气息中混杂着一束若隐若现的娇小人影。
(斤?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弗雷德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先找到入口吧…”
在城镇中所见的高塔与面前庞大的建筑完全不同,即使是绕上一圈也要费上不少时间。
(如此之大的建筑…是用来储存“业”的吗?但是…完全感觉不到“业”的波动…)
少年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一扇散发出压抑气息而密不透风的大门。
“这是…入口吗?”
弗雷德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刀柄。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微的风声与积雪掉落的声音。
“啊啊…需要帮忙吗?”
他的身后传来他所熟悉的声音。
“啊!?”
唐纳德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物件塞到弗雷德的手中:“还没吃早餐吧?给。”
“啊…谢谢。”
“不必道谢。”
弗雷德松开了手,是一块冻的发硬的黑面包。
迫于无奈,他费力的撕下一小片,干涩的口感充斥在疲劳的嘴中,弗雷德费力地咽了下去。
“以前这东西我可没少吃啊。”
唐纳德一边打量着面前的铁门一边说到。
“为了果腹而不择手段的年代…真是令人怀念呢。”
唐纳德微微笑了笑,将手轻轻放在铁门的边缘上,积雪中的微光顺着管道向塔的上方缓缓流去,留下轻微的摩擦声。
“啊啊…看上去封死了啊…”
唐纳德轻轻摇了摇头,向塔的后方走去。
“弗雷德。”
“诶?”
弗雷德停下了与面包的斗争,迅速抬起头来。
“先生不见了!”
“往后走…”
弗雷德愣了愣,跟着唐纳德向后方走去。
“先生是要…?”
唐纳德摆了摆手,停下了脚步。
突然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剧烈的震动。
弗雷德向后望去,之前坚不可摧的外壁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边缘的钢板布满了裂痕,被震动所波及的积雪从上方飞溅到地面的四周。
“啊啊…看样子是打开了。”
唐纳德耸了耸肩,向巨大的缺口走去。
弗雷德缓缓靠近缺口,一丝寒流从内部涌出,
伴随着寒意涌出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令弗雷德倍感压抑。
原本黑暗的室内被缺口外的日光所笼罩,弗雷德终于看清了内部的景象—————
凌乱而破碎的仪器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借着深处显示器发出的微弱蓝光,弗雷德看到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臂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啊啊…真是令人不适的地方。”
唐纳德俯下身,查看着面前被大缺八块的肉体。
四周的墙壁被暗红色的液体所覆盖,建筑内部的边缘四处悬挂着冰柱。
室内的低温与诡异的气氛使弗雷德喘不过气,依靠着略微的理智战胜恐惧,他颤抖着将太刀从腰间拔出,紧紧的握在手中。
“怎么了?”
唐纳德似乎注意到了弗雷德的异常。
“没什么…”
弗雷德轻声回应到,
“只是有些…不适应。”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干呕哦?”
唐纳德转过身,坦然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弗雷德,唐纳德的目光使弗雷德感到丝丝寒意和恐惧。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即使在普斯面对机械堆积的庞然大物时也从未这般恐惧过。
(是“斤”带来的暗示造成的吗?)
不知何时,弗雷德对唐纳德的存在感到诡异的恐惧,似乎他并不是曾经与人们谈笑风生的先生,成为了在阴影中扭曲的躯壳一般,令弗雷德倍感不适。
唐纳德收起了疑问的目光,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破碎的终端上。
四分五裂的终端屏幕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蓝色微光,从扭曲的音响中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电波声。
“还在运作吗…似乎已经无法使用了啊。”
唐纳德摸了摸下巴,将破碎的终端踢到一旁。
终端在发出与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后,微弱的蓝光随着电波瞬间消失了,大厅中再次陷入压抑的黑暗。
唐纳德从容地破坏着周围的障碍物,死寂的大厅中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弗雷德缓了几口气,顺着唐纳德的路线缓缓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
原本昏暗的环境陷入了暗无天日的黑暗与寂静。
四周只能听见隐约的脚步声。
(是自己的吗?还是……唐纳德先生的呢?)
“先生……?”
“先生……?”
弗雷德紧紧握着刀,瞪着眼睛注视着前方。
“先生……?”
听上去与自己的声音别无二致。
模糊的阴影中缓缓走出熟悉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
弗雷德挥舞着沉重的太刀向前劈去。
“先…生?”
弗雷德将太刀全力刺向前方,仅凭着本能的意识胡乱挥舞着,直到双手无法举起沉重的太刀为止。
他感觉脸颊与双手沾染着粘稠的暖流。
弗雷德愣了愣,颤抖着用手支撑着墙壁。
“究竟是什么…”
内心仍旧感到无底的恐惧与慌乱。
弗雷德用力摇了摇头,顺着墙壁艰难的坐下,在黑暗中喘息。
(从进入这座塔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化了……)
弗雷德费力地站起身,尝试适应着周围的黑暗。
脑中再一次回响起了空灵而喧嚣的杂音,委婉的旋律伴随着参杂的电流从弗雷德的脑中一次次划过。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蔚蓝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瘦弱的双手因疲惫而颤抖。
过去的点点滴滴宛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与杂音一同浮现,无数参杂的交流声,吵闹声与杂音一同充斥着疲惫的身躯。
恍惚间,弗雷德感觉到一束娇小的人影出现在模糊的视线前。
一丝寒意与窒息感从他的脑中鱼贯而出,疲劳的他再次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斤……?”
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沉重的头颅,模糊间看见了一双冷漠的瞳孔。
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回忆之窗中涔透而出的日光。
(与唐纳德先生相遇之前的……事情吗…?)
喧嚣的市街,恍惚的黄昏,昏暗的房间。
眼前跳动而闪烁的人影口吐出断断续续的字母,随之而来的是近乎逼真的触感。
黑暗之中又好似夹杂着人群的哭泣声。
视线随着意识的稳定逐渐清晰,弗雷德的耳边回荡着微弱的水声,他尝试用微弱的气力将手伸向前,却只接触到一面冰冷的屏障。
弗雷德垂下头,依靠着略微清晰的视线看着水中的自己。
映入眼帘的是近乎接近“躯壳”的躯体与毫无血色的皮肤。
一缕缕跳动的血丝在苍白的皮肤上延伸着,他的耳边回荡着点滴水声中夹杂的心跳声。
一股强烈而频乱的热流在弗雷德的身体中游荡着,近乎融化的躯体在思绪的静止中重构。
频乱的思绪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黑暗与扑面而来的倦意将他的意识迅速垄断。
(先生?)
“我……是“躯壳”吗?”
每当少年萌生出如此想法时,总能听见胸口中宛如雷鸣一般的心跳声,仿佛在为少年荒唐的想法做出回应。
“弗雷德。”
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似乎感觉到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在自己的周围流动。
尽管不清楚过了多久。
弗雷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冰冷的石板上一跃而起。
(头还是有些阵痛,身上的疲倦似乎更重了…为什么…)
弗雷德捂着疲倦的头颅,尝试捕捉着周围的气息。
得到的答案只有脑海中频乱的低语声。
“是唐纳德先生制造的虚像吗…?”
弗雷德在浅薄的黑暗中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会对这种地方感到抵触…”
弗雷德一边捂着头部一边观察起四周。
似乎是在冷却塔过道的内部,周围散乱着破碎的仪器与“躯壳”损坏的内脏,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弗雷德扶着墙壁小心地前行着,他克制着自己不再注意过道中种种令人不适的事物,黑暗中微弱的响声都能令弗雷德警惕万分。
“嗯…!?”
少年疲劳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气息的威胁,漆黑的过道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是躯壳吗…”
弗雷德皱了皱眉头。
“以现在的状态…会不会太勉强了呢…”
他迅速握住了腰间陈旧的刀柄,将太刀从刀鞘内缓缓拔出,微弱的黄昏透过锐利的刀刃反射在弗雷德满是尘土的脸上。
“…上了!”
弗雷德迅速向前滑步,将刀刃全力挥向气息的来源处。
“啧…”
伴随着刀刃劈砍在血肉中的声音,嫣红的液体伴随着惨叫声喷射而出。
黑暗的过道中,一道道弧光闪过,将躯壳苍白的躯体一分为二。
“呼…”
弗雷德凝视着被液体染红的双手与刀刃,不由得叹了口气。
无边的黑暗中,蓝色瞳孔的少年颤抖着前行着。
迷惘,畏惧,无助。
曾经认为永远都不会接近的词汇与情绪在弗雷德的内心中萌发。
好似雪原远端的高塔对远方来客的怀念与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