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感慨却让柳凌动作慢了半拍,甚至忘了落座。偷眼看去,三弟柳冲却是坦然落座,并面带笑容的道:“祖母近来身子可好?这倒春寒的时节,最容易犯咳嗽,祖母可要将养好身子。”
柳母原本只是笑着听柳冲问候,这会儿却有些发愣,“冲哥儿还记得这一茬?”
“瞧瞧祖母说的?”
柳冲对柳凊眨巴一下眼睛,苦着脸道:“好歹我在祖父祖母身边待了五六年,还能不记得换季节时,祖母嗓子会不舒服?这才几年,老太太就只记得凊哥儿你,却不记得我喽。”
柳凊有些惊讶的看了柳冲一眼,他是老太太的心头宝,柳冲在冫字辈中最得老侯爷喜爱,都在老两口身边转悠,小时候自然是玩在一起,关系很不错。
不过老侯爷过世后,柳冲地位一落千丈,又被四叔柳晖拘着读书,见面次数不多。加之都长大了,玩的圈子不一样,这关系就淡了。
不过,柳凊心思敏锐,知道如何回应柳冲的示好,当下挤眉弄眼的笑道:“那还不简单?老太太最好哄了,冲哥儿你听我的,只要经常来,嘴巴再甜点,保管回回能骗着好东西。”
柳冲算是知道柳凊为何能得老太太喜欢了,他长相英俊,此时做鬼脸非但不让人感觉猥琐,反而觉得风趣幽默。
柳冲知道老太太最喜欢大气的人,越自信大方越受老太太喜爱,于是,他也装模作样,故作惊奇的叫道:“真的?这办法要是能成,我从老太太手上骗的宝贝,分你一半!”
“哈哈哈!”
一屋子丫鬟婆子,看兄弟两个耍宝,顿时哄堂大笑。
柳母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高声啐道:“两个小猴子,越大越顽皮,敢编排祖母,当心我叫你们老子收拾你们。”
好容易收了笑声,柳母看着柳冲,道:“好孩子,你有心了。人老了时不时的嗓子痒,总想咳嗽,尤其是过年后,请医师看了总也除不了根。”
柳冲笑吟吟的道:“不值当祖母夸,孙儿来之前在书上翻了个方子,用霜糖炖雪梨,当成糖水喝,这方子简单又实用也不像吃药那么苦。”
柳冲说的是冰糖雪梨,这个时候冰糖叫霜糖。
老人家其实跟小孩子一样,最怕喝那些黑乎乎苦巴巴的药汤子,一听这话,柳母登时动心了,“你这法子当真管用?可是在医书上看的?”
“嗯,”
柳冲点头道:“孙儿从《本草纲目》上翻出来的,这书老太太可知晓?是嘉靖、万历年间的神医李时珍写的医书。李先生耗尽毕生心血,才编成这部医学巨著,这上面的方子应该会管用。”
“哦,是李先生著的书,那定然错不了。”
显然柳母是知道李时珍这位济世名医的,转头对身侧的大丫鬟道:“玉屏,按照冲哥儿法子试试看。”
玉屏看了柳冲一眼,弯下腰对柳母道:“老太太,哥儿说的方子,又是霜糖又是梨的,会不会太甜?您的牙可受不了。”
看见柳母呲牙犹豫,柳冲笑道:“不碍事,霜糖甜而不腻,玉屏姑娘要是担心老太太牙齿受不了,可以多加水来炖,把糖分冲淡,只咳嗽时喝一小盅,不要过量就成。”
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满面笑容的吩咐道:“冲哥儿说的有道理,玉屏,明天就让人去炖这个霜糖雪梨……”
见老太太跟丫鬟说话,柳冲回头道:“凊哥儿,做御前带刀官很威风吧,还能天天进宫见天子,想想都叫兄弟羡慕,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紫禁城呢。”
这话可算挠到柳凊痒处了,过年的时候,多少勋贵子弟羡慕他能在新帝面前露脸呢。
“哈哈!”
柳凊得意的笑了两声,又略微矜持的道:“紫禁城的确雄伟壮丽,不愧是禁宫大内。但规矩森严,一步路都不能走错,哥哥这个位子虽然让人眼热,其实是个苦差事。”
柳冲嘿嘿一笑,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听说前朝正德皇帝经常白龙鱼服,出宫嬉戏……当今天启皇帝有没有这个爱好?哪天皇帝出宫,哥哥也带兄弟长长见识,不求面圣,弟弟我远远看一眼就成。”
柳凊先是一愣,随即,神神秘秘的道:“也罢,既然兄弟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当哥哥的还能不关照你?有机会哥哥定然带你一个,我跟你说,从万里皇帝到当今,三代天子的爱好,我还真知道……”
反正吹牛逼不嫌事大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扯起来。
一旁端坐的柳凌,有些心惊肉跳的听着兄弟两个编排历朝皇帝,他生性迂腐谨慎,可不敢私下说皇室花边消息。
看着柳冲从容自信的跟柳凊闲聊胡扯,柳凌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失落,更有作为兄长的欣慰。
“三弟能够几句话哄的老太太高兴,又跟凊哥儿这种在府中有权势的哥儿谈笑自若,不知不觉间已经具有勋贵子弟的气度了……”
柳凌正暗自想着心思,却听柳凊道:“冲哥儿,其实你不用羡慕我,等你考中进士,入朝为官,见皇上还不容易?”
“我还差得远呢,这县试还没考完,要中进士谈何容易?”柳冲笑了笑,指着柳凌道:“不过,我大哥有机会,明年要是考中进士,就能入朝为官了。”
“那我提前就祝凌哥儿明年高中,到时候我这做兄弟的也好沾沾光。”柳凊笑着点点头,他跟柳凌没什么交情,但他是个体面人,懂得如何应对。
柳凌回过神来,笑道:“谢凊哥儿吉言,不过,就如冲哥儿所说,进士可不是那么容易中的。其实中与不中都无需心急,中固然可喜,不中亦不必悲伤丧气,范文正公有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辈当以自勉。”
柳凊是标准的武勋子弟,说些逸闻趣事,各地风物市井风情,吃喝享受,风花雪月,都头头是道,兵策战争甚至是朝堂政事他也不落下风,唯独对掉书袋兴趣缺缺。
但是他心思灵动,会说话,不着痕迹的转个话题,道:“我记得今年是乡试年,不应该有童子试,怎么冲哥儿要考县试?”
柳冲看一眼柳凊,见他虽然语气疑问,眼中却没什么疑惑,就知道他这是找话题。柳凊身为府军前卫带刀官,经常在御前轮值守卫,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
这是给柳凌递话呢,毕竟,先前他们聊得火热,而柳凌却插不上话,总不好让他干坐着。
这个柳凊心思细腻,能照顾别人的感受,不愧是府里重点栽培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