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赐玥临走前又去了趟瑶水湖,在与路原枫常常坐着的大木墩上独坐了片刻。崔赐玥想了一会儿,突然调皮地笑了。崔赐玥先扯下内衬,用炭条写了几行字,卷好了,又用蜡封住搓成团。又掏出小刀在大墩下方挖了个小洞,将蜡团塞了进去,又将挖下的木块填回弄好。这上面是她的担心,也是她的心愿,希望自己面对他的时候能说得的出来。
“漠峰东麓南起第四颗云衫”崔赐玥默念着这句记得烂熟的话,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崔赐玥发现没了魂力,这当年爬树的本领又用上了。她找到了灵鸽巢,将一张纸条放入竹管,绑在一只小小的灵鸽脚上。她放飞灵鸽,笑道:“快去找你的主人吧。”
看着灵鸽飞远,消失,崔赐玥知道自己真得要开始一段新旅程了,所有的旅程都是冒险,只希望这次她有来煊学时一样的好运气。只不过这个运气应该在于路原枫了。想到他淡淡的笑,崔赐玥有些迫不急待了。
风启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十,崔赐玥首次离开了鸿煊山。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此拜别了这个让她长大,让她得到无数,又让她失去良多的鸿煊山,风都的美好在向她招手。这段历程很美,毕竟在这里,她认识了一个心爱的人,她想全心全意的相信他,陪伴他,让他不孤单,不冷寂,这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她人生的“大志”!
同一时间,热崖谷药庐内,阮启宸正望着书桌上摊放着的白色软绢发楞,上面写的字玲珑秀丽,像她的人一样剔透晶莹,一望到底。
其实客观来说,此番自己应该是不费吹灭之力就一剑双雕了。一则,师傅的愿望实现了,因为不光簋凉杀复方了,还有了绝簋凉。夏候凉茄加给师博的侮辱结束了!二则,她终于回风启了,师博需要的荼积笋花就有着落了。现在一举两得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如此完美的结果不但卸下自己心上的大石,还卸没了自己的心。阮启宸知道,她无论递不递出山书,风启都会留下她。她……将会如何?会如她所想的幸福么?阮启宸摇了摇头,煊学是三国学子荟萃,她可以在夹缝中生存,但风都……从来都是紫金皇宫独大。阮启宸现在只希望她有足够高的价值,也足够幸运,能让紫金皇宫对她好些。
阮启宸想着,突然常见的自己好笑,自己早已经是她的敌人,现在这是在想什么!何况,那晚之后,自己早就没了想这些的资格。
崔赐玥戴上了紫星金花的发簪,一脚踏出了鸿煊山,通往风都有两条线报都忙了起来,一条线报直入风都太子府,另一个却直入大皇子府。煊学往北的天空不再风轻云淡,大风撕扯出白云的万般变化,舒卷之后,显露出狰狞之色。
崔赐玥嘱咐车夫慢慢走,不必赶时间。因为崔赐玥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想趁这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回到风都时他能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
一路上崔赐玥想了很多。想起闻人惜,想起贝灵,崔赐玥抿唇笑了,仕为悦已者容果然是千年不变的道理,每一个女子面对自己心爱之人都是这样的心情吧。不知道惜姐姐现在如何了,她出山后还有过一封信,只说要大婚了,后来就再未有什么消息。无论如何,她与她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是幸福的。自己也要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也要努力幸福,崔赐玥笑了。
一个星期的路走了两个星期,崔赐玥早早睡觉,按时吃药,每日停车打尖,都让人准备红枣燕窝,吃个干净,确是养出了几分好气色。只是崔赐玥自己心里明白,她总是疲累,手脚冰凉,希望路原枫不会一眼看出来,至少给他个好印象。
已经越来越接近风都,崔赐玥心开始乱了起来。除了路原枫、爹娘和兄长姐姐的面孔开始不断的出现在脑子里,崔赐玥现在不光是近乡情怯了,尤其是想到爹爹兄长都不愿自己回家,虽然知道是那无稽的“克母”之说造成的,还是有种奇怪的惴惴不安。
前面就是风都的城关了,崔赐玥深吸口气,坐正了身子。车身突然一震,猛得停住了。车夫挑帘,语气沮丧,说车轴裂开,只能修好再走。真是越心急越添乱,崔赐玥无法,只好下车等着。凭现在的身子,自己是走不回不去的。
崔赐玥在路边站定,转眸却看到一边还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很大,沉香重工的车厢,拉车的马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名种。想想这里已经接近风都,这里是风启的政治中心,集结多少权贵,估计将来总会看到这样的马车。真是不一样了。
崔赐玥转身看向河道,想起五年前从溯阳去鸿煊,一路上也是水声潺潺。那时哥哥还曾带自己去河边摸鱼,不禁感概良多。崔赐玥缓缓走到河边,望着清可见底的河水,水下红红圆圆的石头仿佛是一张张微笑的脸,最后的一张却是路原枫剑眉星目的面庞。
崔赐玥微微一笑,却听得身后有动静。崔赐玥扭头,不由大吃一惊,那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倒影,真的是路原枫!?怎么会这么巧?不过这真是他吗?万相大杀中的他冰冷绝决,上央正厅内的他沉静内敛,瑶水湖边的他清冷如玉。但现在这个他,一身淡紫色麒麟暗纹的织锦锻,宽袍大袖,淡金色丝纹镶领熠熠生辉,显贵无双,带着种不可侵犯的威仪感。
崔赐玥愣愣地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路原枫慢慢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低头看她,薄唇一动,依旧是初雪般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这个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声音,冲淡了陌生感,但崔赐玥对包裹在锦绣祥云中的他凭空生出几分不安,本能向后退了一小步,笑道:“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路原枫看着她唇边的微笑。对了,就是这个,暖洋洋的舒服的感觉,让人心安。只是她看起来好像有些憔悴无力的样子,让紫星金花的发簪显的有些沉重,脂粉不施的干净脸庞添上这几分零乱更让人怜爱。路原枫微微上场的唇角显示出他的好心情,看了看自己的衣袍道:“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你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我先送你回家,我们……有时间。”
崔赐玥看了看那辆贵重的沉香马,道:“你特意来接我吗?你如何知道我这会儿到?”
“按脚程算,估计快了,今儿正好出城外事,就顺路过来看看。”路原枫他并不想让崔赐玥知道自己一直让人盯着官道,得信儿后就再按捺不住自己,一早在这儿等了。
崔赐玥看了看那边正满头大汗修车的车夫,嗔着看了路原枫一眼,多取了些银子给车夫,就同路原枫一起上了沉香马车。
宽大的马车内一应俱全,似乎是个活动的小房间。木板地上有几本书散落着,小案几上还有一副白玉棋和一个金镶玉的茶碗。
崔赐玥的目光停留在案几上,不安的感觉更重了。她坐定后沉默半晌,终于问道:“原枫,你路家里是做什么的?商家么?”
路原枫神色淡淡,“很大一家子,你慢慢就知道了,你且休息,我们的事儿,你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便是。”
崔赐玥很想再问问他要如何,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尤其是这么久未见,说这些似乎有些煞风景。何况,如他所说,有的是时间。崔赐玥起先默默想着心事,但在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车顶轻微的摇摆中居然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路原枫看着在自己面前依旧无防备的崔赐玥,不由得笑了。与她在一起不由得轻松自在,即便是相对无言,路原枫也觉的深浅相宜,岁月静好。但在这风都,她这个样子与两人无益,只希望她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能先变一变,这之后她在自己面前如何都行。
崔赐玥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一阵恍惚后,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薄毯。扭头间又看到那双星目姣姣然凝神自己。崔赐玥有些脸红,轻声嗔道:“怎么不叫醒我?”
路原枫不答这话,只是看着她,再次重复他说过的话,“崔赐玥,你记住了,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同我一起。”
崔赐玥楞楞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路原枫却不放过,继续道:“不管有什么事,你要同我一起,你知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崔赐玥眼角余光扫过他手中那盏金镶玉的荼碗,默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路原枫玉面微光,终于释然而笑。似乎这一路上就是要说这句话和等待她的答应。
崔赐玥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发窘,躲避着向外看,“这是我家么?你怎么知道……?哦,算了,我先回家了。”
崔赐玥提裙下马车。路原枫初雪般的声音追在她身后,“风都不比煊学,你要样样学起来。”
崔赐玥注视着沉香马车缓缓而去,在马车消失后,她转身面对着漆黑的大门,望着门上方中规中举的崔府两字,半晌没有动。这是想了五年的家,梦里熟悉,现在却完全陌生。这儿不是抚阳的家,没有一砖一瓦给带给她一些安慰,只有令人不安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