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赐玥收拾了所有布袋里的施术之物,将水青绸束在腰上,同路原枫一起来到阵外盘的重叠死生门附近。说是死生门,但只有死味,没有生机,远处是泛着白沫的没有波浪的幻海,近处黄沙一片,只有两三棵孤零零的树杵在黄沙上。崔赐玥除了能一眼看出这几株厚琉果木是颗真树,也是重位死生门外,其余的同预想一样。
据常规思路,重叠死生门,方位上是先死门后生门。阵中的死门是决不可入的,只能试图移位,将生门移出或移到死门之上,哪怕能移位片刻就有生机。但给稳定的玄阵移位谈何容易,八门之力相互牵扯,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移位实在不亚于重新布阵,而且是在有限的一瞬间重新布一个至少能平衡一段时间的阵,小阵还有一丝可能,但对于万相大杀这样覆盖整个山谷的大阵,若有七十二个人同时等在内外七十二个阵门处按照同一思路同时进行才可能有效,这还是没有杀机的阵。若要考虑杀阵运行中的各位凶险,加上移位后在有限时间赶回生门的可能性,这思路只能是纸上谈兵罢了。所以崔赐玥在刚入万相大杀时,就放下了这个常理。
崔赐玥在阵内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已经被杀机激出气刀的两盘,观察了其余七盘,发现只有一个外盘最重最稳,而且在制约着其余几盘的变动,也就是说万相大杀的重心居然不是中心,而是在外侧。
这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重心处不是最先被激动的,多了几日的回旋余地。坏消息是大杀的威力还根本未显,翻地气刀只是试杀罢了。由此,崔赐玥有了个从未有过的惊人想法——翻阵。
外盘最重,也就是说压阵的天生之物最多。虽然整个万相大杀自稳,但重心在外盘的万相大杀对于桑央谷的平稳性来说就相当脆弱了,因为桑央谷虽称为谷,其实是个缓坡。在万相大杀最薄弱的时候,引阵内所有的力量集中在离阵心比较远的内侧,让万相大杀相对桑央谷有至少两尺的摇动。这两尺的摇动会实现实对虚的引力,扯动所有布阵之物同一时间上下翻转,万相大杀会大翻阵,这样后下方生门会露出,伺机而出。
路原枫静静听着,心下不断翻腾,对崔赐玥有了新的认识。也是,洛鹤莂浸淫玄阵一生,怎么会看走眼,入煊学就被指为小全引的原因也许并不全是众人所想的那样,宁以辚来的不是时候。
路原枫看着对面那双流动着水样色彩的黑眸,不断开合的粉唇,突然觉的她这样认真的神情有种别样的风华,三五年后又是一番什么景象,是不是……可以为已所用?正思考间,突听她问道:“你的武力是怎样的?”
路原枫不语。崔赐玥知道很多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实力,只好补充道:“我知道你的真力能做什么,才能在引力的时候可以做到最好。”
“寒刚之力,可穿石,可凿金。”路原枫不再犹豫。
“那用你的真力引至阳之力,我去引至阴之力,我们只引不战。”
崔赐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水青绸,面露不舍之情:“引到之时,记住要放开手中引力之物。”接着又抬头看了看路原枫从不离手的含心刀:“你的刀水火不侵,不会被破坏。若成功的话,桑央谷会吐出阵中物异物,公子倒不必担心。”
路原枫看了看她,“这绸虽好但也不是甚稀罕物,出去的话我能找给你更好的。”
“…这绸是我至交所赠,毁了有些不舍。”
路原枫心中一动,有些了然,“闻人惜?”
“这你也知道?”
“煊学能有几个人。”
崔赐玥从不知自己居然活的这么透明,有些讶然。
路原枫放下这个话题问道:“至少将阵中力引到什么地方能做到摇动两尺?引完如何赶回这里?”
崔赐玥几乎是用赞赏的眼光看面前这个男子。他只听了一遍,就一语中地,直指关键。
“这就是我要说的生机。阵心的生死门是九个生死门中最真实的,也是破阵机会最大的,所以我们必须阵法大动之时等在这里。万幸的是,阵心生死门凑巧是万相大杀靠外侧的部分。我算了好多遍,若是成功的将阵中全力都引到前面一里处,就能让阵摇动两尺。当然,若是引力到更外沿,翻阵更有把握,但我们可能赶不回来。”
路原枫问道:“那提前翻阵呢?”
崔赐玥已经用赞赏的眼光在看路原枫了。“时机上,只有在大动之前一刻钟内阵法正在孕育变化,等待齐发,所以才是最脆弱之时,气息不稳才容易翻阵。”
崔赐玥取下头下伶心簪,在地上画了一张简图,对抬头对路原枫道:“从我想到这个方法后,每次稳阵,都在所到之盘布了围汇棋,九盘中只余七盘可用,两盘已散。这是其余六盘的位置,每盘的围汇棋眼的方位同这里在一条线上。六盘引完后,最后才是这里,这里应该是最强的,汇集起来给最后一击。”
“有几分把握?”路原枫看崔赐玥的眼光也多了份凝重。
崔赐玥犹豫道:“……还没有活人出过这阵…。前面我都能估计得差不多。若一切顺利,那翻阵前后就是阵法大动之时,能不能撑到活门翻出我无法估测……,没有活人见过阵法大动。”
两人沉默无语。
良久,崔赐玥突然笑了,“不管怎样,我很感恩这几天老天爷还派个人陪我。”
路原枫却道:“若是老天让我如此死,我就去杀了老天!”
崔赐玥真乐了:“这逻辑,那你只能再死一回了。”
气氛好象没有那么沉闷了,两人都有了几分释然。路原枫隐约觉的就这么死了虽不甘心,但也不是太坏。
崔赐玥低声道:“要是能留下只字片语就好了。”
“留给谁?”路原枫有几分好奇。
“给爹娘,哥哥,姐姐,大师引还有师兄,闻人惜和禾焰。告诉他们我这几天也体会了许多个第一次,也算有趣,让他们别为我太难过了。”崔赐玥道。
“什么第一次?”路原枫奇道。
“第一次看到杀人,第一次救人,第一次给人包扎。这样大师引知道没白教我,亲人们知道我并不是全白活。”崔赐玥似说给路原枫,但更象是说给自己。
路原枫道:“听起来你的第一次都给了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就觉的十分岐意,但也晚了。崔赐玥闻言一楞,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间两人间慢慢溢生出种陌生而尴尬的情愫,若即若离间,只觉的紧张欲逃,又渴望被抓。
路原枫为了遮盖这片刻的异样,选择避开:“不甘心的呢?”
崔赐玥想了想:“那多了。想看父亲对我笑,娘亲为我骄傲,哥哥还是我的依靠。想重过一次十四次的生日,至少明日过生日实在太糟。还想看姐姐出嫁,也想有一天能作回漂漂亮亮的新嫁娘。”
路原枫看着这张满了希冀之色的小脸,“明日是你生辰?!”
崔赐玥笑道:“明日十四岁了呢,希望不要生死都在同一日。”崔赐玥反问,“你的不甘心呢?”
“没能杀了一切挡路的,还没夺回属于我的!”路原枫道,却不显狠意。
“你的不甘真是高大复杂。”崔赐玥无奈评论,不再说话,开始运行逐日舞魂,提升内力,准备养精畜锐,应付那快来的时刻。路原枫看着崔赐玥青葱绝色舞姿,又感受到了那引人的暖意,眼中迷蒙之色渐浓,又恢复清明,也就着那养人暖意,动功调息。
就这样整整一日过去。两人渐疲,各自和衣躺下,玄阵快到大动之时了,空气越来越冷,崔赐玥本来分给路原枫几件衣物挡寒,但被拒绝。自己将衣物全裹上,躺着望天,计算着明日的时机。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略有些凉意的小手,路原枫用一种淡淡的又温和的语气道:“赐玥,明日就要出结果了,什么都别想了,你且安稳睡觉。”
崔赐玥觉的握着她的那只手很有力,但那决不同于崔赐珏,什么感觉自己说不清,只知道自己并不反感,相反还有不能说的喜意。
崔赐玥扭头望向那双俊美的黑眸,却看见他眼中的自己。这是两人第二次对视,崔赐玥的心跳的很快,仿佛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的脸慢慢红了。
路原枫看着她微红的小脸,心猛的一跳。见到他脸红的女子很多,但从没有象崔赐玥这样让他移不开眼睛,路原枫此刻只想顺从着自已的心,不眨眼的望着她,灰蒙蒙的景物中,唯有两人眼中的彼此成了唯一的依赖。
良久,崔赐玥有些不安了,想挣脱他已经变热的大手。路原枫冷清如玉的脸上唇角微挑,紧紧握了握掌中柔夷,伸出另处一只手拍了拍她,捂上她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轻声道:“睡吧。”
两人收了心思,执手睡去,也许是心里的负担都倒了出来,居然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