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启宸沉默半晌,终于道:“什么意思?你来时她已经走了。”
輫子尧点头,“你我无甚交集,在玉惠时,我偶然知道了一个她心中的你。”
阮启宸知道自己不该顺着他走,却不由自主的问道:“她……说什么。”
輫子尧却不说话了,深邃的目光钻进了绿色的茶汤,思绪飘远了。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与她从福民肆出来时时间尚早,就去附近的流金河畔转了转。那河水浅浅绿意,同这茶汤一样沁人心脾。
“伤魂之事居然也与阮启宸有关系?为医者如何能做这事?还是医门全引!锁魂解方一听就是要强人所难。”輫子尧大大摇头。
串瓷玥点头,“他……该是有苦衷。”
“他?风启中书令最得意的儿子!从生下来就一路风光!”
串瓷玥困惑的摇头,“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我说不好。总觉得他并不象外人看到的那样风光。在与他一处时,这种感觉更深。他求名不是为名,他求人却又怕人,但依旧求着找着,甚至放弃一切是非原则。”
阮启宸见輫子尧不说话,鬼使神差地又问了句,“她说什么?”
輫子尧回神,无可无不可的将那段话说给阮启宸听,又加了一句,“我那日笑她女人多心,看着谁都可怜。说——你——堂堂中书令家的嫡出宝贝神童,如何会缺少这些,无非就是心长歪了。”
阮启宸的脸一直扭向另一侧。輫子尧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站了起来,将茶汤一饮而尽,就要拂袖离去。后面却传来阮启宸暗哑的声音,輫子尧回头,见他脸上神色,心一动,征征地看着他。
“你……有她,却不知道有了多大福气。”
这句话,这个口气,让輫子尧捕捉到了什么,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流光。
“有她,无论你遇到什么,哪怕是跌至谷底,你都会有力量站起来。她就像是太阳,总会照亮你,温暖你,让你还有相信这世上还有真心。”
輫子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听阮启宸慢慢讲了一个故事。这故事约是在他心底打磨的太久,所以这头一次见人,已经磨掉枝节,浓墨重彩了几个场景,他讲起来行云流水,语气无悲无喜。但阮启宸自己知道,其中悲喜都已经烙在了身上,完成了现在的自己。
“我母亲在生下二哥后,曾得过一场病,按府医的说法,我父亲不会再从我母亲得第三个孩子,结果母亲又怀上了。阮家的脸面比天大,于是那府医再也说不了话,父亲也再未与我母亲同屋而居。母亲有口难辨,耗没了希望,也不愿多看我。我是神童没错,这个头衔让我过上了两重天的奇怪日子。府外时父慈母爱,荣耀一身,等阮家那扇大门在身后一关,我就是个没人多看一眼的孤儿。所以我知道他们会因着我神童的名声看向我,哪怕我的身影只停留在他们的瞳孔外,也甘之若饴。”
“弄清楚原因后,我就开始自学医术,并不是因为兴趣,我是为了真相。结果……母亲的确清白,那个已经不能说话的庸医被我毒杀了。他死前我还教了他真正的医术,他死得其所!但……真相并没改变什么。我这时才发现信不信主要在心,而不是什么证据。若父亲信任母亲,又哪有这些。”
“来煊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灿烂。八岁那年我认识了紫裳,她开朗活泼,成了我生命中的太阳,至少我以为是,想着若她能燃烧我一辈子,阮家那两重天又有什么。三年后正逢风启内乱,璟王返京镇压,我父亲与他一起负责追叛将。那叛将无路可逃时,就使人将我掳了去。不巧的是,那时紫裳和她兄长与我正在一处,那手下不知道哪个是我,又怕紫裳走了消息,于是将我们三个全都掳走了。当紫裳明白这些人是抓我的,还没等我挺身而出为她做个英雄,她就将我指了出去。之后……我父亲与大哥带兵到了。”
阮启宸喝了口茶,“当那人将我推出来时,我那身生的父亲说了句‘食君之奉?,君命为天’就冲了上前。那叛将一把就将我推下了崖。父亲从此之后扶摇直上,官至一品。璟王登基后,百官大调,只有他的官位稳固,因为璟王他亲眼见他‘舍已忠君’,阮家成了少有的两朝重臣。”
“这被彻底丢弃的一日,我……遇到了……师傅麦欢。他正在崖底采药,救活了我,还收我为徒。伤好后我仰着脖子挺着胸走回府的。他们闻报过来看了我一眼,父亲什么都没说,母亲倒是流了几滴泪,之后日子似乎又照旧了。但我那时已经知道,人心是求不来的。无奈且悲痛的是我还总想要。旁人的肯定和师傅麦欢就像是药方,虽然不能根治这种痛苦,但至少可以解表。”
輫子尧说不出话来,终于知道串瓷玥为什么不愿逼他开口。串瓷玥是对的,每个可憎的外表下都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輫子尧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语言从来都显无力。
輫子尧慢慢转身,阮启宸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抬手,指尖一针向自己耳后斜刺过去。之后輫子尧听到他轻声道:“大冶南漠,他曾说那儿只有夏天,日日艳阳,阴冷之气无处遁形。麻烦你对他好些!”
輫子尧没想到这个结果,完全征住了,禁不住问“为什么告诉我?”
“你妻子串瓷玥,我还没来得及太喜欢,就连做朋友的资格都失去了。我从不觉得彼此这样的立场下她还能想我所想,感我所感。我——不想失去这世上唯一看过我……的朋友。”
“那你师傅……?”
“保护他是我一厢情愿,我师傅他本人……,你见到他时就会明白了。”
輫子尧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玄阵,他想起在玉惠时,串瓷玥听自己感叹朝堂上的暗波汹涌,头疼谢段两家的步步为营。她嗔笑着说:“臣妾倒觉得天下再复杂,人心再难测,简单真诚总是使得,至少对大部分人使得。”
当时自己不以为然,即便是来此之前也依旧。若不是在煊学,若不是这阮启宸是串瓷玥不愿逼压的人,自己不会做她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的事儿。没想到居然成了!这样简单,还这样舒服。
洛明灏正拽着串可择的小腿,不让他往刀剑那里爬,听到輫子尧脚步声,也没回头,“你最好不要给他留下外伤。”
輫子尧失神道:“他……已经很尊重女子了,将那远山竹林给他留着吧,最好再加两本书读着。”
洛明灏手一顿,捞起串可择,闪身出现在輫子尧面前,一双桃花目紧盯着他。
輫子尧点头,留恋地看着串可择,“麦欢的确在大治,风元潞的人该是也确定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有大量兵丁往大治集结。我得马上走,大治将会有一场恶战!”
寒霜从洛明灏的桃花目上凝结,“你?你能同爷一样,将大治的每分地都装在脑袋里筹谋?还有……”洛明灏将串可择往輫子尧怀里一塞,“你儿子你自己看,别总麻烦爷。”
这话说的!輫子尧暗暗摇头,“我们可以一起。”
洛明灏眼珠转了转,落到串可择身上,语气嫌气,“爷才不要,爷同赐珏去,他比你顺眼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