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就是艺门宗试,崔赐玥被叫回了及煊台。去参测武宗也就罢了,毕竟玄门之术有危险的,大部分的玄门学生都是武门外宗,而且就自己这三天两头倒霉的情况,学些武艺防身是必要的。但来参测艺宗只是因为炫渡安一早就有最高指示:“艺门的舞测一定参测!”其实煊学女学子大都是冲着艺门来的,即便不是内宗学生,也要成为外宗,因为那是一个尊贵女子的门面。世家贵女再染儒艺门,出山后权后妃位基本上就是囊中之物了。但自己一则没那个家世,二则也完全没那个想法,所以崔赐玥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能歌善舞。
回到及煊台才知道艺宗的热闹不亚于玄宗与武宗,不光女学子,基本上所有的学子都会参测,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心道大抵人人都有业余爱好吧。因为参测舞测有个前提是音律也要过关,音律可琴可歌,但至少考过一门。所以及煊台比平时更频繁的听到鼓乐之声。像白悦音这样的内门学子,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像是住在了艺舍。异常紧张的气氛让崔赐玥有些烦躁,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但不管人是什么感觉,时间总是不为所动的一分一秒的走着,艺宗终于进行到第四日,音测和舞测。
艺舍是游廊串起的几间红墙绿瓦的画栋屋舍,格外雅致。今日的崔赐玥没了以往欣赏风景的心情,只是急急走过游廊,进了琴舍。来的早了些,这里静静地没有人,几架古筝放在案几上。崔赐玥若有所思的拨弄了两下琴弦,袅袅余音渐消后,又轻轻拨弄,一次次绵长柔美的尾音中,安静等待。崔赐玥突然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隔着珠帘,琴舍里间的雕花木椅上静静坐着一个人。一袭青水烟色的软袍,一双琉璃烟色的眸子。这身衣服,这双眼睛,该是那位从未谋面的玦素大师引吧!他怎么进来的?崔赐玥打赌刚才他肯定不在这里。
玦素是六位大师引中最奇特的存在。两年来其它五门的大师引或多或少都曾大宣,唯有玦素从不授课。学子很少听他说过话,甚至听说他也不参与艺门之事,大小事务都是郁梓天在安排。但整个艺门的大小师引都对他毕恭毕敬,尤其是那个大块头的小柔一听到玦素二字无论是什么状态都会发生由虎向虫的转变。所有这些加增了玦素的神秘感,再配上他通身无烟无火的气质,玦素不仅不会被忽略,反而是煊学莫测的存在。
崔赐玥正要行礼,有脚步声传来,浓眉大眼的曲三少跳了进来,两年来他已经从健壮的小公子长成了带着一身贵气的魁梧青年。曲三少同贝灵交好,听说同洛明灏三人小时玩在一起的,但对崔赐玥倒还算友好。陆续又有人进来,郁梓天也夹在学子中挪了进来。待大家安静下来,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琴舍里间一眼,对众人道:“艺宗不分内外宗,这就开始吧。”说完抬手一指。
被指到的是在第一张案几前危襟正坐的艺门内宗学生。他起手弹了一支《陌杀》。这是支气势磅礴的曲子,凌厉之音振聋发聩,撩人情怀。但崔赐玥觉的他的琴音带着抹阴冷之气,大而不开。琴音刚落,郁梓天又指了花珞。一串相似的琴音骤起,还是《陌杀》。花珞的琴音很独特,他从不完全照谱,而是在原谱的基础上顺心而为,所以每次都不相同。这次的《陌杀》除了一贯的沉稳之风,大开大合之间却多了些轻松戏谑,仿佛刀光剑影的血腥沙场上,争战的铁血男儿们淡看生死,肆意打趣。凭心而论崔赐玥更喜欢花珞的琴音。
白悦音开始了,她选的是《姝心》。据说是前朝一位巾帼红颜所作,她曾用内力奏此曲杀敌无数。不过琴杀心法早已失传,流传下来的只有这只铿锵玫瑰般耀眼夺目的琴曲,速度极快,激烈之处几乎无法分辨手形指法。白悦音自小受过很好的五艺教练,据郁梓天说,白悦音的指法最他所见最精准熟练的。崔赐玥一直都对那样灵活的手指艳羡不已,但也仅如此而已。
《姝心》骤停,郁梓天短胖的指头朝向自己,崔赐玥不再多想,纤纤十指抚上琴弦,她弹的是《冬日暖阳》。前面三人所奏都是气宇轩昂,博大浩然,难度极高的曲子。相较之下,这支《冬日暖阳》着实有些不起眼。但崔赐玥喜欢这曲子带来的沁人肺腑的喜悦和温暖,所以尽管纠结,崔赐玥还是决定听从自己。横竖自己从不是个心怀大志的人,能温暖自己和身边的人就是她所愿了。柔和的琴音让四周裹上了和煦之气,不知不觉中将前面琴音带来了杀气淹没扫除。郁梓天也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熏,十分柔和。崔赐玥知道自己无法同自幼学艺的白悦音他们相比,所以早料到到结果。果然,袅袅尾音消散时,前面几人回过头来,表情不一。白悦音依旧一脸冷然和淡淡的不屑,倒是花珞带着几分笑意看向她。随后,其他学子无一例外的演奏了气壮山河的曲子结束了琴测。
郁梓天看了看里间的玦素,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崔赐玥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两人商量了什么。郁梓天看向众人,念了几个名字道:“未提及的散了吧。”
崔赐玥十分庆幸自己居然在那几个名字中,于是高兴地同花珞几人一起往舞榭而去。舞榭在绿潭之上,只有一条游廊曲折而入,已经是冬日了,但舞榭设了玄术还是一幅夏秋之景,四周高高低低的粉荷圆叶,在风中微颤摇曳。左右长凳上坐着几个人,正交头低语着什么,他们应该是过了歌测来参加舞测的。
舞测两人一组,只有两首伴舞琴曲,一首为男子舞乐,一首为女子舞乐。琴师是郁梓天。崔赐玥在起舞前仿佛看到舞榭飞檐上有一角衣带,柔软的青水烟色昭示着那是刚刚看到的块素。一个音符已出,身旁的白悦音身形已动。崔赐玥来不及想别的,收回心思,将意识放在舞乐上,希望自己随音而动。但这舞乐根本不是《望陇》,而且从未听过。舞乐中没有琴师的一丝情感,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着什么故事,无爱无恨,无欲无求,但人欲对着这片纯白注入自己的爱恨情仇。崔赐玥也这么做了,将她想像的温暖美好填满了舞音,淋漓尽致之时,自己已经没了计划,但却与舞音为一体了。崔赐玥心情大好,随着尾音消失,一个旋身,橙色衣衫流洒渐止。当意识抽回到舞榭之时,崔赐玥却发现白悦音并没有停,一股清冷凌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脸上却是一派柔和温然,甚至还带着些甜蜜。崔赐玥大惊,转眸向郁梓天看去,他的确手未停,而且真是《望陇》入耳。崔赐玥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彷徨不安间,青水烟色的身影缓缓落到她面前,琉璃般的迷朦眸子距离她不到一尺。玦素不开口,只是默默望向她。除了正在跳舞的白悦音,舞榭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他俩。崔赐玥觉的自己犯了大错,十分惊慌,正要开口请罪,玦素却旋身而去。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白悦音定身。几人开始吃吃发笑。头一次见识到了舞测中居然有学子没有合上舞乐,怪不得连不问世事的玦素大师引都受不了了。崔赐玥脸上发热,花珞没有笑,神色复杂地看着崔赐玥。
郁梓天长指微动,《望陇》又一次响起,却做男子舞曲,节奏强而密。又是两位学子上场了,应该是大治国的相弥族人,舞姿翩若游龙,健若鹰隼,实在惊人,但崔赐玥的注意力完全不能在场中。因为她再次发现舞乐变了,还是那首纯白舞乐。崔赐玥闭上眼睛,下意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觉的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花珞走了过来,他扭头看着自己轻声道:“你怎么回事?……还是听到了……鬼乐?”
“?”崔赐玥吃惊的看向他。
“就是一段完全不同的舞乐?”花珞黑褐色地眼睛闪着犹豫之色。
这名称……?崔赐玥犹豫的点了点头。
花珞有些紧张的看向她:“我父亲说的确曾有人在舞测中能听到鬼乐,但鬼乐不祥。听到过鬼乐的人都死了。”
崔赐玥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崔赐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艺门水榭的,脑袋里都是花珞的话。
回到全字憩间,炫渡安正在那里,崔赐玥正要将这些诡异的事情说道一下,炫渡安却摆了摆手道:“等一会儿吧,应该快有结果了。”
片刻后有人叩门,一来就是两位,玦素和郁梓天。炫渡安似乎有些意外,看向玦素道:“你居然开始管人事了?”
玦素不说话,只是飘到椅子上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赐玥,崔赐玥有些毛骨悚然,心道是不是听到了鬼乐就要被杀了。
炫渡安看向郁梓天,居然带了一丝微笑,“看到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郁梓天习惯地看了玦素一眼开口道:“授舞魂自然要报大师引知晓,不过……这逐日舞魂,煊学已经有五十几年未授过了,不知……你们收不收。”
炫渡安瞪大了眼睛,“逐日?不是趋月?”
郁梓天摇了摇头,“趋月舞魂也动了,但不是对崔赐玥,而是对白悦音。”
炫渡安想了想,“逐日……有练成的吗?”
郁梓天摇了摇头,“趋月舞魂到非通的近五十年只有麦离,至于逐日舞魂,五十年来未授过一人,也没有初成的消息。”
炫渡安沉默了一会儿,“接了!”
郁梓天看向崔赐玥,从怀中掏出一张图谱递了过去,“崔赐玥,你的心魂很强,且纯粹照人,舞魂石因你向阳而动,你可练逐日舞魂。这是图谱与心法,记熟后毁掉。”
炫渡安看着崔赐玥点头,“虽然没想到,但也算是不期而遇,逐日舞魂开悟后有修补滋养之力,更合我全门之盼,但要到非通段之后才顶十年真力,做防身利器,所以,你要努力了。”
崔赐玥似是而非的点头,明白了这才是艺门宗测火爆的玄机。自己不是练武的料,所以炫渡安先要自己学逃跑。现在要自己以舞练魂力,赌个高且险的起点。练成就补了自己的弱点,练不成就只能逃跑了。
炫渡安见郁梓天和玦素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事?”
郁梓天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是这样,你的学生她……”还未说完,玦素突然不知怎地就出现在炫渡安的面前,轻轻道:“把她给我。”
炫渡安吃了一惊,退后一步看着玦素,“什么意思?”
“她同你师姐一样。”若有若无的声音道。
炫渡安扭头看向崔赐玥,眸光闪动,接着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两人不再说话,却都扭头盯着崔赐玥。崔赐玥被盯的心里发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是玦素!”若有若无的声音对崔赐玥道。
崔赐玥匆忙点头,表示知道。
若有若无的声音道:“做我亲传学子。”崔赐玥的一颗心随着这句话是下去又上来又下来,还没回过味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又道:“若你在意全引身份,艺门小全引给你。”顿了一下,又道:“或者大全引,随你。”
崔赐玥直接凌乱了,艺门早就有大全引了,这也可以说换就换?玦素分配煊学身份像是分一笼吃不完的包子,那真是非凡肆意。看那样子,他的大师引身份也是随时能让他分出去凡物。果然,一边的炫渡安无奈摇头。崔赐玥结巴道:“为……为什么?我弹琴跳舞都不出色。”
玦素青水烟色的眸子烟色更浓,却没有回答。室内很安静,自雕花小窗射入的日光里映出空气中翻飞的灰尘,似静非静地牵动着室内几人的心。
终于,若有若无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化掉:“犀音。”
崔赐玥迷惑地抬起头来。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却不是对自己说的了。“你要她参测艺宗无非是为了舞魂,她若是离开全门和玄门就不需要了。”崔赐玥知道这话不假,听说少有艺门全引有什么事故的,大家下棋做画的十分惬意。
崔赐玥对这位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大师引着实有着顾忌。炫渡安虽然严厉,但有血有肉。更何况,弃门另择怎么看都是过河拆桥。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听说全门危险,但自己实在没什么体会。一个连学子都没几个的学门如何危险呢?而自己在艺门那几个学子眼里就是个笑话,崔赐玥可没什么去艺门的想法,于是紧紧地站在炫渡安的身后,就怕自己被送人。
郁梓天看着崔赐玥的样子,摇摇头,看了一眼玦素。崔赐玥又有种感觉,似乎郁梓天对玦素说了什么。这感觉很怪但极强烈。玦素盯了自己一会儿,突然抬脚走了。郁梓天笑了笑,对崔赐玥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炫渡安看向崔赐玥,崔赐玥急忙将舞榭里的事儿说了。炫渡安难得的解释了一下,“琴舞技出众的学生入艺门音舞两肆,舞魂不量技择人,你有敏税丰富的感觉,强大的内在才能引起舞魂石的移动。”崔赐玥心道为啥不早说,让自己提心掉胆很有意思么。正腹诽着,听到炫渡安突然道:“你知道倪即青吗?”
见崔赐玥摇头,炫渡安道:“他是我全门师姐,她也能听到犀音。”
“什么是犀音?”
“你听到的舞乐就是犀音,听说是天地之声,我理解就是能同动物说话之类的,也有人说是阴音,他们艺门似乎很重视这个。至于不详,那应该是瞎说的。玦素能听到,不也活着吗。”
崔赐玥没有反驳,但心道玦素身上本也没什么活气,顶多算活着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