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玥游移不定地看向面前这张分外熟悉,却完全换了感觉的面庞。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除了那妖娆惑人的桃花眼,肆意不羁的风流,还多了成年男子的稳重深沉。看到他木槿暗纹的轻蓝衣袍,那是她养魂时禾焰与他穿的颜色。倪玥的心猛地一跳,却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定了定神寒暄道:“师哥,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好不好呢?”洛明灏心里模糊地想着。
倪玥见他不语,叹气道,“你在生气吗?”
“生气……”洛明灏的声音暗哑,面上有几分嘲讽,“这么一说,爷是该生气,你只是对我死了。”
“我原本就是没想着再活在人前的,更何况……”倪玥本来想说若是没有自己,洛明灏会活的更轻松些,但看到洛明灏的表情,她果断住了嘴。屋里又安静下来。倪玥吸了口气,决定不再谈这些徒留伤感的事了,眼前的事已经够复杂。倪玥白皙纤长的手指指了指还在罚站的三彩夫人,“师哥,你让三彩偷用了煊学入山印鉴!”
洛明灏抬头看她,“高人不愿现身,爷本是愿守规矩的!”
“但你除了随侍,还带了曲三少入山!我不相信你对曲三少取道的意图一无所知。”
“师妹是说我们一党?”
倪玥摇头,“师哥想取道不会用这法子,但你确实在纵容包庇他。”
洛明灏笑了,烛光下的笑容有些晃眼,倪玥移开了眼睛。
洛明灏拿捏着用词,“多少猜着他会做点什么,但爷并没觉的他能翻腾出什么结果。”
倪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点了点头,“所以,他是为了杀我取道,而你是想着有人生事,守山之人就会露面。”
洛明灏沉默片刻后坦然地点头,“师妹冰雪聪明,只是……只是爷不敢想真的是你负责守山,也未想到他……想你死。”
这的确是洛明灏,还是那么肆意坦然。
倪玥斟酌着开口,“岱师宗的立场比师哥想的要强硬的多,大治无需再试探什么。更何况……,”倪玥开始提说煊卫的一死三伤的善后和处理。洛明灏外显的激动已经完全收回,面上平静,桃花目温柔地看着倪玥。不管怎样,这么多的日子里,只有此刻的自己是完整的。尽管五味陈杂,但涌上心头的还是感恩的喜悦,带着种久违的舒服和满足。倪玥突然皱眉道:“……师哥,你在听吗?”
洛明灏捧场地大大点头。
倪玥无奈继续,“……三彩夫人被我关起来了,我不会饿着她。曲三少会同迷陷在花天下中的大冶军会和,三日后会一同送至鸿煊山南麓。但他永不可再入山。至于师哥你……,”
“你怎样?”洛明灏温柔地看着她。
“你……半年内不得入山!”
“嗯,好!……嗯?什么?不好……,我不入山怎么找你?!”洛明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无赖状。
倪玥声音拔高了几分提醒他,“师哥,你偷用了入山印鉴!”
洛明灏一笑,慢慢道:“其实你知道要不是要带着玄衣他们,爷根本不用什么印鉴。师妹若堵了爷入煊的明路,那爷就直接玄入你房里就是了。有了入山书,爷至少会敲敲门,多个礼数!”
倪玥冒火了,“你敢!”
这一瞬间,两人间积累的陌生、情怯与紧张终于土崩瓦解,恢复了八分在上上央时的斗嘴氛围。
禾焰不满地看着洛明灏,皱眉站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口处有个冰凉地声音,“估计没那个可能,洛将军你就省省吧!”
几人同时回头,子车予银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玄武两门同守煊学,本全引倒想看看洛将军能不能玄入倪师引的居所片刻!”
洛明灏神色不明,他转头看了倪玥一眼,突然妖娆一笑:“那就会会子车全引的守……屋之术!”
倪玥对这个‘同你扛上了’的表情极熟悉,对洛明灏这遇强则强的性格也再清楚不过,她头疼道:“仅此一次,要是再有下次,那就……,”倪玥突然没了词儿。
洛明灏笑呵呵地凑近,挑眉道:“就怎样?”
……
禾焰一句倪玥的伤需要静养,才将让人头疼的洛明灏送走了。倪玥呆坐着,有几分怅然若失。这样的一个重逢有些出乎意外。除了前面几分钟的凝重,洛明灏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像在上上央一样。这样插科打诨的师哥清楚否定了深云宅的种种,那段日子更像是做了个梦,似乎只对自己有些不可提说的意义。自己到底在担心或是期望什么呢?他已经身为人夫了!倪玥为自己心底那些模糊不清的情绪感到自责和不耻。
自倪玥开口就沉默不语的子车予突然道:“为什么放过他?”
倪玥拉回思绪,“我了解他,师哥要是铁了心,怎样也能出入煊学,与其逼他在暗处,不如就放在明处还踏实些。”倪玥说完叹口气看向子车予,“不说他了,这才刚停战呢!你就回山,武门有急事?”
子车予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这话,只是冷冷评论道:“大冶真是疯了,敢在煊学对一门大师引下死手。”
“天下并不知全门大师引已经易主。”
“为什么还不公布,这样他们还能有个顾虑,于你有益。”子车予的语气明显是不同意。
倪玥没有回答。但子车予根本也不需要她真的答案,因为这答案让他不舒服。倪玥一拖再拖的原因主要是洛明灏,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子车予把玩着桌上摆头,突然道:“你不想恢复你本名吗?”
倪玥明白子车予的意思:崔赐玥这个名字被所挂上了风元潞的名下,是个不幸;倪玥这个名字被挂上了洛明灏的名下,是个笑柄;现在只有串瓷玥还是串瓷玥,但是……真有这个必要吗?
……
扬阳苑中,洛明灏褪去了妖娆之色,手肘支额半伏在木案上,手心一片潮湿。左手拼命按压着自己的心口,手下如雷心跳,感觉像是得了心疾。刚刚那半个时辰,着实难撑,再一会儿就真熬不住了,否则怎么会就着禾焰的话逃走。天知道,自己多想将她紧抱在怀里,再不松开。但是……,不行。
深云宅中那眷侣般的刻骨记忆,只是因为她失了魂,自己是她唯一依靠。更何况,自己终究众目睽睽之下推开她娶了贝灵?还害她险些送了命!洛明灏清楚知道今日的她不会再将那双小手塞到自己手心里了。而自己,要说见面之前还有些犹豫,但现在完全清楚就是喜欢她,就是想同她一起。自己是半大的孩子也好,已婚的永安王爷也好,大冶的前峰将军也好,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想她。保家卫国是一辈子的理想,而她却是一辈子的梦想,即便真做不到胸有万壑,审时度势,谋划人心,但若就这样放弃了,会后悔一生。
夜已深,洛明灏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吩咐玄机,“爷明日去修阵,三日后回山。玄衣去将倪玥这两年的行踪都查清楚,你留在山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冶的人接近她,所有人。”洛明灏清楚,自己于她已非当日的师哥,但决不能比这更糟,那些腌臜……她暂时不需要知道!
于是,自从与倪玥见了面,从表面上看,洛明灏恢复了与倪玥间再正常不过的师兄妹关系,只要在山就会跑来与倪玥斗嘴。倪玥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相处,一切照旧又不照旧。
这日,洛明灏又来井水阁找倪玥,抱着个白色石盆,搓掌一扬,将两朵火莲抖入石盆。火莲浮于水上片刻,徐徐向上顶起,在玄根处交替长出茂盛的绿色圆叶,衬的火莲婀娜多姿,似真似幻。
倪玥水眸一亮,惊呼道:“玄莲真叶!”
洛明灏桃花目染着笑意,“闲时无聊,瞎琢磨出来的。”
洛明灏这话没错,只是他没有说,之所以那么闲是因为不得安睡。于是守在和荷苑内侍弄玄化火莲,那时耳边会响起她的声音:“师哥,半隐幻莲配上真真的叶才完美,可惜了。”玄阵术可滋养活物,但玄物很难与活物长期相合,因着无数个不得安眠的夜晚,洛明灏居然真的琢磨出了玄莲真叶。
洛明灏满足地看着她,今日的倪玥着一身鹅黄色裙衫,衬的她肌肤如雪,黛眉如山,醒目而深刻。因为惊讶,她缨唇微张,露出如编贝齿,又有了几分她小时的调皮神色。
“能有办法让她忘掉那些不堪就好了!”洛明灏这样想着。玄机带回的消息让洛明灏拼全了她这两年的轨迹。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但还是心如刀绞。本想护她如珠如宝,可她却几经生死,一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