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赐玥正要抬步,桃红色又挡住了她,又是那倨傲的口气:“我灏哥哥是大治国皇叔,你爹爹只是风启一个七品官。不同国身份也大相径庭,即便你是我灏哥哥的师妹,若是知道分寸,就离灏哥哥远些。”
本来就是要离洛明灏远点的,但让贝灵这么一说,崔赐玥就不满了,她果断回嘴,“我不知道煊学是比爹的地方。你离师哥那么近,看样子是你爹同师哥的爹有一拼呗!”
贝灵大惊失色,左右看看无人听到,略略放心,这才低声怒喝道:“你浑说什么!”
崔赐玥翻了个白眼,“不是吗,我爹七品,所以我不配同师哥讲话,你这能配着说话的,自然有个同师哥的爹同品的爹!”
“你!”贝灵涨红了脸大怒,却无法回嘴,洛明灏的爹是太上皇,这可是大不敬的话,怎么回都不是。
崔赐玥舒服了,正转过花墙时,却听到旁边有人在吃吃地笑。扭头一看,就是那个玄术阵术均优的花珞。这人约十五六岁,沈腰潘髻,还有种昂藏七尺威武勇猛的气势。
花珞看向崔赐玥的眸子黑亮,带着一抹说不出原因的复杂,“小全引拼爹没拼过别人,不知道拼才怎样?”
“啥?”崔赐玥没明白。
花珞快速从身上掏出一物,往崔赐玥上下一划,速度快的崔赐玥压根没看清是什么,就发现自己被雾气笼罩。
崔赐玥对这种摞话就动手的行为极其不满,却也无计可施。好在她对新东西的好奇远胜过了别人挑恤带来的气愤。她观察四周,也许对别人来说玄化雾浓时不光看不到景物,也分不出走向,但崔赐玥却能清楚的看到玄化雾是从一个方向缓慢流出的,崔赐玥知道那必是花珞从怀中取出的东西。以玄物支撑的短时阵,玄物是关键,这是她从家中的一本书上看到的。
崔赐玥有了个主意,她以她最快的速度逆流而上,伸手一抓,果然握住了什么,浓雾开始消散。崔赐玥看清自己的手时,发现自己抓住的是花珞的手腕,他掌上的是空的。崔赐玥抬头,看到花珞漆黑的眸子不同于刚才,却依旧看不懂。崔赐玥松手,正想问问花珞这是要干嘛,突然想起来炫叔要自己去匠字暗室,这一耽搁,吃不上饭不说,没准还要迟到。崔赐玥顾不上半路杀出的花珞,赶紧拔脚往扣山居跑。
花珞盯着崔赐玥小小的背影消失,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这个大眼睛小女孩在几十秒的时间内就找到了玄物!也许……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但是……只有全引才能接触学门秘术!这个小全引的位子!为了花家,为了盛元,他不能放弃。但她这不怒不急、一言不发、拔腿就跑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试了试她吗?她以为自已干什么?自己有长得那么凶吗?
莫名其妙就过五关斩五将的崔赐玥心情很好,因为同遇上怪人相比,首次被师引肯定,真正成了煊学学子的喜悦可大得多。但不知道还有不见刀剑的考较在等着她。
崔赐玥急喘着冲进了匠字暗室,暗室并不暗,通风也极好。炫师引同一位陌生男子在轻声说话。那男子长相普通,但一双交握的手骨节突出,纤细修长,十分醒目。听二人谈话,崔赐玥知道这男子是全门匠肆黄师引,而要参加全门测的只有一人,想入匠肆。
门打开,侍童带着一小少年进了屋。这人与崔赐玥年纪相若,怯生生的,进门后只抬头望了一眼,就垂下头,不言不语地站在当地。
崔赐玥明白了白悦音所说的不入流是什么意思了。他是这几日里头一次见到的,完完全全的民!少年眉眼青涩,手臂健壮,但面色发黄,也不懂得见礼,只是垂头站着。他的一身粗布衣衫,虽然干净整齐也没有补丁,但袖口处磨出的线头已经说明了许多。也许这身衣服已经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装扮了。
黄师引走到少年面前,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这是机簧匣,给你半个时辰拆了它,所有的零部件都不可损坏。”
少年点头,取了匣子坐在室内木桌旁,埋首研究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室内只有木头的撞击声,黄师引的眼光一直胶在少年的手上。而炫师引除了看那少年,更多的却在暗暗观察崔赐玥。
并没有半个时辰,似乎很快,小少年已经将拆开的部件一一摆在木桌上,起身侍立在一旁。
黄师引道:“你的纸条上只写了个孟,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草民的姓氏,草民没有名字,在家排名老四,唤做四儿。”
“你从哪里学得机簧之术?”
“自己,……自已琢磨的。”
“为何会想到来煊学?”
“嗯,草民在狩猎时,一人花了二两银子买了草民的做的捕兽用具。走时他说了一句鸿煊山全门可教人匠技,说学成能让全家不愁吃喝。”
“你可知煊学一年的学费要五十两?”
少年的脸涮的白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草民听说有……外人,不收费的”。
炫师引道:“全门外宗村吧!”
少年迷糊地点了点头。
黄师引又问这少年,“可识字?”
少年又摇头。
黄师引看了一眼炫渡安,见他点头,笑道:“赐名孟浔堇。你可入匠肆成为全门内宗学子,特免你学费,但在你成为宗人之前,衣食要自己想办法。”
少年闻言猛的抬头,失神的两眼一下子镀上了亮色,连连点头道:“内宗学子?我……什么都可以做。”
黄师引带着布衣少年离开了暗室,炫渡安则望向崔赐玥,“你可愿教那个男孩识字?”
崔赐玥没想到炫师引提的是这么个问题,大松一口气,果断点头。她不知道炫渡安也暗中松了一口气,真正放了心。
第三日上午,扣山居木牌上公布了煊学入门学子的名字,数数有近十人。除了崔赐玥,花珞、凤锦、贝灵、曲三少、白悦音、宁以辚、阮启宸和孟浔堇都在册。其中,崔赐玥、宁以辚、白悦音与阮启宸是风启人,贝灵和曲三少是大治人,花珞是盛元人,凤锦是鸿煊人。当然,还有孟浔堇,虽然几乎无人关注,他也是盛元人。
数年后,这批入山学子与五年前洛明灏那批入山学子,共同改写了一山三国的历史,也普写出各人不同凡响的生命历程,成为后世无法模仿和逾越的一代。
此时的少男少女们正兴奋着自已的人生的美好转折,即便是高傲冷淡的白悦音也面露欣喜之色,在煊学管事严厉的说教声中,她也时不时地与身边人说着平时不会说的话。
比较安静的是阮启宸,他一直在打量崔赐玥。在众人要散去之时,阮启宸走上前,关切的问她的脚恢复的如何了。见他还记挂着这事儿,崔赐玥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风启学子同回北染镇,一路上阮启宸明显有些心不在蔫。原本一件简单的事儿连接两次让阮启宸受挫,开始变的不简单了。更何况阮启宸还担心禾焰是不是会怀疑到自已,要知道医门门规最严的一条就是不得害人。但想到即便是怀疑也不会有证据,阮启宸心下略安,但着实不敢立即再下手了,崔赐玥平安的回到了一直在北染镇等待的哥哥身边。
崔赐珏这几日一直在想着若是崔赐玥不得入,父亲让自己在这里等什么,只希望不要拖的太长。此时知道妹妹居然真的入了山门,还一晃成了玄门小全引,大大松了口气,但也知道难受的就在眼前了。
八月二十五日一早,崔赐玥将哥哥送到官道上。前一夜崔赐玥掉了泪,这会儿倒还好,但拉着崔赐珏的衣袖一直不放。
崔赐珏异常沉默,看到日上三竿妹妹还是没有要放开自已的意思。他反握住她的小手,使劲抱住她,片刻后猛地放开她。崔赐珏拍拍她的头,狠狠心勉强笑着,“玥儿,煊学是天下学子心之所向,你有这机会自当珍惜,能将这里当做家也是美事一桩,……忘了抚阳和风都吧。”言罢再不看崔赐玥一眼,翻身上马,卷云般疾驰而去。
崔赐玥呆呆地望着尘埃未定的官路,咀嚼着这句有些奇怪的话,有种被遗弃的心伤。
马背上的崔赐珏对自己说:“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欠她什么,崔家更不欠她什么!”便不再多想,只是风驰电掣,不知疲倦地赶路。夕阳西下之时,他看到了桔红色的霞光裹着下阳关城楼的剪影,这是风启距鸿煊最近的一座入阳城。
崔赐珏松了缰绳,慢慢进城,抬眼却看到一人正向自己行礼,“崔公子,我家主子在等你。”崔赐珏了然这预期的见面,只是比预计的早。
酒楼内靠窗的木桌旁,玄衣男子的一双狭长凤目正望着自己。
崔赐珏缓缓来到风元溢面前,坐了下来。
风元溢给他倒了怀酒,“世事无常,本以为最合适的却是最不合适的。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她?”
“上个月。”崔赐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狭长凤目带着深意,“别告诉我说你一无所知。”
崔赐珏盯着羊肚白色的酒杯,似乎要盯出个洞来,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只知道她不是我亲妹妹,但毕竟母亲身子不济,父亲养个合眼缘的孤女又有何不可,更何况她让人无法不喜。”崔赐珏正色看向风元溢,“她是谁?你找她是要做什么?”
风元溢沉默片刻,“能让我不计较时间,不计较银子的找五年,你觉的呢?”
“她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崔赐珏的声音充满了挣扎。
风元溢的回答很残忍,也很现实,“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找她,没有人会管她是不是孩子,单纯不单纯。”
崔赐珏沉默了半响,往椅子上一靠,“她已经在煊学了,还是全引,可得煊学庇护!”
风元溢唇角一勾,“听说了,果然不凡。不过……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风元溢紧盯着崔赐珏,“我在此侯着,只想问你一句话,这次你舍我为她,以后呢?”
崔赐珏沉默了,风元溢安静等待着,直到崔赐珏开口,“我将她放在手心上五年,做不到交给你。我送走她既是全了这五年兄妹之情,也是……要断了这五年兄妹之情。但我的确负你所托,……你想要什么?”
风元溢笑了,“快人快语。实话讲我父王气疯了,你崔家岌岌可危,你以为你父亲为何会突然被调入风都?但我……为你和崔家挡了。而且,赐珏,你在魅盘上面还有一个优良师哥,约是做不了少山主的,但……我需要你,帮我如何?”
崔赐珏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看向风元溢,直言道:“虽然璟王异军突起,但我并不觉的他有胜算。”
风元溢摇头,“父王信心十足,我……也开始信了。”
“元溢,以你父王府里的情况,即便是真赢了,你不觉的会是给他人做嫁衣?”
风元溢沉默了很久,“我是要给他人做嫁衣,但却不是你想的那个他。”
崔赐珏皱眉,想了想道:“不说你这样做值不值,风元潞一直养病不出,这种身体如何能担得起……,”崔赐珏突然住了口,惊醒般地看向风元溢,“世子并不在风都?”见风元溢不置可否,突然笑了,“你要做的事儿胜算都不大,但我应了。”
风元溢终于笑了,但他马上又正色道:“她的事……,你要给我一个承诺,毕竟因为她,你我已经对立一次了。”
崔赐珏举怀,“此事上,将来我不会再挡你的道,但也不会相助于你。”
风元溢点头,向他举起酒杯,“痛快!一言为定!你我近十年的交情,本该一起谋大事!若成事,我必保你崔家大贵!”
崔赐珏推杯,两人痛快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