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倪玥打理好自己,在外宅的花厅里等着三叔。倪玥的心情有些矛盾,既盼望又有些忐忑。可是人还未到,门口却出了乱子。管家说三爷和夫人将他们养在主宅中的庶女李青儿也一并带来了,可是按串家家规,李青儿并没有以子女身份见串家一隅主子的资格,所以门房将她拦在外面,坚决不让进。
倪玥有些不知所措,禾焰皱眉吩咐管家道:“这样告诉三爷,就说小姐说刚回到家中,不好坏了祖宗家规,累了名声,还是先请李青儿回去。”又嘱咐管家随便取件首饰,让他交给李青儿。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两人停了话,向门口望去。串牧仁今日一身水月暗纹的蓝色锦袍,前襟袖口都镶着金色锻带,腰间束腰上一包金方犀上着青玉和绿松石,显尽一方贵气。身边的女人同样雍容华贵,一头珠翠在阳光下闪亮如点钻,晃的倪玥忽视了她的长相,只搭眼于那一身光华。
倪玥起身迎向二人,微笑着唤道:“三叔,婶娘。”
串牧仁面上有些波动,那女人比较直接,一步上前将倪玥抱在怀里,道:“可怜的孩子,婶娘终于见到你了。”
倪玥从未被娘亲一辈的女人这样亲切对待过,虽然有些尴尬,倒也有些留恋。彼此寒暄后,各人落座。倪玥道:“不知叔叔家还有个小女儿,倪玥初来不知缘由,命管事查了家规,所以只能不见,望叔叔婶婶见谅。”
女人笑道:“怎么会?主要是你叔叔觉的你一个小女儿家,孤伶伶住在这大宅里,不免少个说话的。所以让青儿过来给你做个伴,却忘了规矩,是我们的不是了。”
倪玥这才看清楚这亦氏夫人,四十余岁的年纪,虽然眉眼并不出众,但肤如细脂,保养得当,再加上那一身繁重华服,绝对有着大家夫人的派头。倪玥笑了笑,没有接这话,只是让管家上茶。几人正相对无语时,串牧仁开口了。今日在亮处再细看串牧仁,却发现他的眉眼其实与父亲并不很像,但骨架与父亲同样宽厚。
“你……很像二哥,尤其是……眼睛。”串牧仁叹口气,“若不是二嫂有了你身子不好,若不是出了那事,我们如何会是头次相见?”
倪玥终于找到了能说的,“侄女感谢三叔的救命之恩。前日要不是三叔赶到,侄女恐怕早就没了性命。都说爹娘有前朝的兵器图,所以才给串家带来了灾祸。前日终于结了此事。”
“三叔以为那是谣言!”
“侄女也不知是不是,但的确是有那么个图,看不太懂,但能看出该是与兵器有关。”
串牧仁摇头,“世道人心坏了,三叔得到的消息也大抵是这个意思,说是兵器冢从一方居传了出去,大白于天下了。唉,这事……,往好处想,小玥倒是可以放心了。”
几人闲话几句后,串牧仁看着倪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们兄弟感情好,可就他走的早,想起他就伤怀……,”亦夫人接口道:“三爷在家常常念叨你爹娘,总说起他们兄弟的事,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串牧仁闻言笑道:“我说的最多就是二哥的剑舞了。女人家家的还不爱听。小时候你袓母喜欢武戏,尤其喜欢《倚剑过山》里的一段,所以常看。我们哥三儿耳濡目染,也学着玩,二哥学的最像,一招一试都没差。也是因为这个,你祖父发现了他的武学天赋,亲自教他武艺,还送他去扣山门。”亦夫人也笑了,“你看看不是,他又来了。”
随着《倚剑过山》这四个字,一个片断突然出现在倪玥的脑海里,让她的心一跳,有些坐不住了。后面的气氛友好而亲呢,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倪玥有了心事,差点忘了同禾焰商量好的事,直到禾焰上茶时使劲瞪她一眼,才想起来。
倪玥一拍脑袋,“光同叔叔婶婶叙旧了,都忘了正事了。”两人看向倪玥。倪玥起身正色道:“三叔,我父亲已经过逝多年。哥哥在一年前……也没了,串家二房只剩下我一个,难撑大局。叔叔是不是该接了这家主之位?”
亦氏眉眼角微弯,转头看向丈夫。而串牧仁根本不看她,马上道:“此事……不妥!”亦氏的嘴角榻了下去。“不是三叔不愿挑这个担子,家主是先子嗣再旁支,不分男女,所以……,”亦氏脸色不虞,但似乎不敢顶撞丈夫。
倪玥道:“现在按规矩是侄女和三叔都可,但侄女没有能力操持这么大个家,对串家的产业更是一无所知,更何况连这串府一隅的开支其实都是叔叔在支付,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该是三叔为家主,入主这串家一隅。”
这话说的串牧仁似乎再无理由拒绝,但他沉默半晌开口道:“小玥,这样,既然家主印鉴还未找到,就先这样吧,等找到后以后再说。”他抚了抚身上的衣褶,看向倪玥,“三叔也有些话要同小玥讲。”
“叔叔尽管开口。”
“叔叔想分家。”倪玥知道虽然自父亲当了家主,大伯和三叔就另立了府,可是其它产业并没有分,田产饭庄都是一齐的。
倪玥刚要开口,串牧仁却笑着打断了她,“小玥放心,虽然你们二房只有你一个人了,但是二房的就是二房的,不会让你吃了亏。即便分了家,只要叔叔有能力,你也需要,就会代你支撑这串家一隅,包括准备你的嫁妆,你父亲能给的我也能给。”一边亦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大伯不在场,我们不能谈这个吧?”倪玥急道。
“不瞒你说,这事我同你大伯早就谈过,他同意了,也留下了他的手信,只要你二房同意就行了。倪祈很少回家,就是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我……知道他心情不好,我没提,也就一直拖着没办。现在……你考虑一下吧。”
……
客人走了,花厅内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半晌后,两人同时道:“你怎么看?”两人同时笑了。禾焰道:“三爷风评很好,乐善好施,慷慨大方,整个竹城的百姓是拥护他的。大哥提起三爷时从未说过他一句不好。他……的确不愿为家主,而且要撇清同咱们二房的关系!还有那个李青儿,……总觉的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倪玥点头,“是这个意思,叔叔真心想疼我,对父亲确实有感情,他谈起父亲时……,”说到这里,倪玥突然站了起来,说着“对了……,”丢下莫名其妙的禾焰往内宅跑。
倪玥跑回屋取了五行伶盒,又去寻孟浔堇。禾焰不解的紧跟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孟浔堇房间。孟浔堇还没张嘴,倪玥一把抓住他,“我找到开七折锁的办法了!”
在串牧仁提到的《倚剑过山》时,一段记忆突然涌了出来。织穴留下的记忆就像一本厚厚的书,现实的只字片语就是索引,能直指内容。那段记忆是在两岁时,自己正坐在娘亲的膝头,前面是父亲和哥哥。父亲边挥动手中长剑边说:“……年少时看着好看,但自入了武门,怎么看那个都少了豪迈之气,没有一人挑了万千草寇的雄壮,祈儿,来看看爹爹这出《倚剑过山》,只改了七势……”
倪玥闭上眼,右手持盒,将有花饰的一面向上,用父亲的速度和力道舞出了那七招……,在盒子翻转之时,开始有了动静,有珠玉滚动撞击的声音,或快或慢,或弹或跳,在倪玥收了剑势之时,只听啪地一声,五行伶盒的四围齐唰唰裂开一道沟槽,而在正中心的雕花花蕊之处,冒出一粒褐色猫眼石,闪着程亮的光芒。
孟浔堇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水银中居然还裹着的波斯猫眼石,居然用来做锁系(芯),太浪费了!”
倪玥根本没注意孟浔堇在说什么,将五行伶盒放在桌上,就要伸出手打开。孟浔堇却一把按住倪玥,“先别动,很长时间不开启的话,水银会灌注在槽线中,防玄术。”孟浔堇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细的黑色勾刀,沿着沟槽划过,直到四圈过后,那道槽线变的黯淡下来,孟浔堇冲倪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