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家宗祠隐在松雾林中,四面环山,一面靠水,极为清静。宗祠管事李倾早已经候在门口,见马车行来,十分规矩地上前铺凳挑帘,请倪玥下车。行礼后请禾焰和屈凤还留步,引着倪玥拐入影壁,到了正厅门口,低头抬首请倪玥先行。一看就是做了百遍,极熟络。
宗祠点着松油灯,却更让人感觉压抑。比较起崔家宗祠,串家宗祠里的牌位太少了。最下面的是哥哥,上一层是父亲,再上层多了些,是太祖父那一辈。最上面却只有一个大大的牌位,什么都没有写,只蒙着一块红布。倪玥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那该是串家老祖,原名该是吕代禹。
倪玥按李倾的提示焚香后,并没有跪下磕头,只是对着父兄的名字站了一会儿。这个宗祠让她找到了自己的根,却也让她实实地体会着孤独。倪玥想起玦素的话,人魂真的不会消失吗?若是没有消失,它们去的地方能看到自己吗?它们会因着这袅袅的青烟的提示知道自己在想念他们吗?至于福庇后代?倪玥不知该做何想,只觉的他们若是不走,那才是自己的福庇。倪玥想远了,直想到将来会有更多的名字摆在这里,开始感慨人来人走,意义何在。
直到灯芯啪的一声开出了火花,倪玥才回过神来。她离开牌位,四下踱起步来。祠堂中的镇物比起稀少的牌位来显得过于贵重气派,这青玉镇兽、吐金寿龟、延灵铜鹤,件件稀罕,不是一般人家能镇的起的,让整个宗祠充满了厚重的岁月感,这感觉似曾相识,让倪玥一下了想起了床下那个盒子,它摆在这里倒是合适。
倪玥看到摆放镇物的案几都是重工雕琢金丝楠木,但明显新旧不一,随口问道:“这儿经常翻新?”
李倾道:“回小姐,从未有过翻新。只是有次宗祠遭灾,个别物件被毁才补了新的,其余都是祖上传下的老物件。”
“遭灾?什么灾?什么时候的事?”
“家主接位那年,有人闯宗祠,损坏了一些东西。”
“这也是那时损坏的?”倪玥疑惑地指着一侧的墙壁,与旁边的墙壁略有不同。
“那不是,那以前是龛室,家主自省之处。后来主子命人将那里封了。”
倪玥凝神看了看被封的龛室,道:“将我父亲接任家主那年的记录给我。”李倾恭敬应了。
在等李倾时,三人在宗祠前的石椅上休息喝茶。屈凤还看到一侧雾松下还掩着几口油光锃亮的新棺,就走过去摸了摸道:“香樟的就是好棺了,香柏为棺有些大材小用。”
禾焰道:“这不算最好的,大哥用的是留人棺,而且比这个大很多。”
“原来那就是留人棺!”屈凤还叹道。屈凤还给瓷祈下葬,自然是见过那棺木。
“你也知道留人棺?”禾焰有些诧异了。
屈凤还点头,“影楼的老师傅曾提到留人棺内鬼匠神功,不是仅有匠艺就能雕出来,说匠心魂力才能琢出留人之棺。”
禾焰不以为然,“确是好物,而且难得,否则不会得大哥喜欢,还一早给自己备下。但越传越邪乎,言过其实了。”
两人正说着,李倾拿着几张黄宣过来交给倪玥。倪玥翻看后更不解了。记录上只简单一笔说那人是因仇泄恨搅扰宗祠。
要知道,无论是在盛元还是在别国,擅闯别家宗祠堂不仅损阴德,还会惹怒阴魂,给自己的宗族带来灾祸。所以以这搅扰仇人祖宗的方式泄怨是不是有点犯二,这是脑子得有多不好?或者仇到什么地步要玉石同焚?何况还有记祠堂管事李斯被杀,这事并不小啊。但记录上却没有报官和惩凶的记录,只提到厚葬李斯,其子李倾接任宗祠管事等等。
禾焰草草一看,“这事儿我听说过,就是大爷哑了之后没多久的事儿。听说为了这事儿三爷大怒,不顾大爷有恙,还同大爷闹了一场。二爷到家后,还没等着二爷入祠,三爷就又同二爷吵了起来。大抵是三爷要追凶,大伯和家主都没有要闹大的意思。后来三爷急了,说祖宗不庇护大伯为家主真是明智,又说二爷若也不为串家立威,当了家主祖宗同样不保。大抵因为这话太狠了,就传了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二爷做家主,三爷不同意也是无法的。新家主已定,三兄弟分了家,大爷三爷都搬出了串府一隅。不过听说在家主回煊学前,三人喝了一夜的酒,应该是兄弟和好了,因为后来三爷再也未提此事。”
……
几人看看时间不早了,屈凤还去套车,禾焰到祠后取草药准备回去。李倾一直很有规矩的站在一旁,这会儿突然轻声道:“若是那凶手还活着,许是能找到的。我父亲死时,手中有把蝴蝶刀,那是他平时无事时练着强身的。那刀上倒刺有血痕,属下这些年不断地把玩那刀,脑子里无数次的描化那夜的场景,没猜错的话,那凶手该是伤在了手上,倒刺勾出了一块肉,抹不掉的。”
倪玥心中一动,抬头看向他,“为什么给我说这些?”
李倾突然跪下,“小姐赎罪,自然希望串家能追凶,给我父亲一个交代。”
倪玥轻轻站起将他扶起来,“没有人能给已去之人一个交代,杀了仇人,甚至杀更多的人都交代不了。你的难过和不甘我都有过,但恨除了恨什么也生不出来,报仇不能解脱死人,更不能解脱活人。所以停了恨吧,至少努力停止。我今日了解这些,只是想要了解家族,想要了解真相而已。我不会主动去报什么仇,现在你还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李倾讶异的看着她,尽管有些犹豫,还是道:“是!按出手的位置看,父亲伤的是那人的左手掌心,属下能确定那人是要入龛室找什么东西,因为我父亲根本不可能主动跑到那里去,他定是听到什么入了龛室,那人右手还拿着什么,所以用左手一挡,不想那刀有勾,又弄出了动静就杀了我父亲。”
“龛室里有什么?”
李倾摇头,“只有家主在接任时才能入,没人知道有什么。但应该是没丢什么,否则家主早就派人寻了。”
拜祭了父母兄长,几人回到串家一隅时,已经是正午了。用了饭,禾焰急匆匆拉着倪玥回内宅,道:“今早说的灵泪玄点,你必须得看一看。”
禾焰身为魂医知道灵泪可贵,急得是灵泪,至于玄点,因为常见倪祈用玄点传信的,倒不觉的有什么。倪玥正好相反,她对灵泪无感,但禾焰提到玄点,倪玥就来劲了。
玄术有时效性,所以如果要维持玄点长时间起作用,要么押入玄物异宝,要么就派专人随时修补。玄物异宝极其罕见,还很容易丢失;修补玄阵的人称为玄管,也是极难得,一般人家根本找不到,找到也是养不起的。所以倪玥兴致勃勃问,“我家有玄网?是用宝贝还是用玄管?”
“我不知道,所以你得看一下,这玄点很久不送灵泪了。”
禾焰带着倪玥直走到宅子北侧才停下,这是一间紧挨着一世居的木屋,上题品风阁三字。禾焰边往里走边道:“这是书房,大哥应该是常在这里”。
果然,品风阁除了古旧的墨香,依稀有玉兰沉香的气息,萦绕在房中,入目古朴雅致的摆设像极了倪祈的人,一尘不染的样子似乎让人相信倪祈还活着。倪玥不知道是不是该纠正这种错觉,因为这是种让人无限向往的错觉。
禾焰指向品风阁的另一头,“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