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焰一下子站了起来,倪玥倒是扯了扯禾焰,让他先坐下。
杨光拱了拱手,“十二前年,我去全门食肆学手艺。但典师引说我是只是为学而学,与食之一道无悟性,做不了一等一的厨师,所以我在夏舍村做了两年的全门外宗弟子。离开夏舍后,来到这里,靠着全门给的出门福银,开了这几间饭庄。虽然于食之一道,我是知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真心喜爱食肆之味。除了“现煮”,其它饭庄的菜单也都是凭着记忆自己琢磨的。尽管似是而非,但因为新奇,所以有幸经营至今。”
倪玥知道他说的不假,全门少有内宗弟子,但是为了一技之长上门的人不少。全门有求必应,特别设立夏舍村无偿教人手艺。以炫渡安的话讲,给愿意凭已之力谋生的人一技之长。师引们因材施教,能教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倪玥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夏舍弟子。但我入山时你早已经出山了,如何会认得我?”
“夏舍部分外宗弟子以门踪与全门保持联络,一年前,在下收到了全门手书。提到倪全引可能会到店拜访。那日在现煮店中,我已经怀疑了,毕竟熟悉典师引手艺的女子没有几人。但不知你为何不肯露身份。于是今日冒昧深谈。”
倪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炫渡安是曾给过自己一张羊皮卷,不过自己既没看,也没当回事儿。想来那上面该是像杨光一样的全门外宗弟子了。那就是全门应该帮助的人了,倪玥理所当然的认为着,于是不再犹豫,“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给你些菜肴方子?”
见倪玥明了身份,杨光的表情放松了,却摇了摇头,“不是方子。倪全引知道夏舍大堂门匾上有一句话:‘福已不为福,福人则万福’。每位学生离山时,都要再大声诵读这句话。不知道别人,在下的确是将这话谨记于心的。所以从支摊开始,能福人就福人,现如今我四个饭庄用了近四十人,里面有一半都是原来一无所有的流民。这个营生最大的麻烦不是菜肴方子,而是世家!他们势力太大,把控了重要物资,所以我们完全要看世家的脸色,凭他们的喜好,经营什么都是如履薄冰。一直以来饭庄交重税给大元邦,还要从世家那里高价购买原料,所以要不是品味独特,甚至能吸引一些猎奇的世家大族,早就经营不下去了。若是世家再加压,……生意没了,我同我饭庄里的人,都该怎么办?”
倪玥没想到杨光的‘不情之请’是个这么大的问题,根本不是一招两招能解决的,但他一再提到的‘福人万福’让她想到了许多,尤其是炫渡安,她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杨大哥这番话倒是让倪玥想做点什么,容我想想。”
杨光深深一辑,两人深谈起来……。
一顿饭领回这么个大差事,禾焰似乎想提醒什么,却没机会出口。两人回到客栈,都没有回房。倪玥对着油灯发呆,禾焰陪着她干坐着。子车予回来时见此景,不免有些诧异,禾焰因着无聊,就有一句没一句的给子车予说了说。不知是不是子车予本来心情也不好,今夜没有出门也未关在房里,也同二人坐在桌旁发呆。
禾焰见倪玥似乎认了真,开口提醒道:“倪玥,……咱们差不多该走了,言无惧虽然明路进不来了,但暗路就无法保证了。而且这里是各国暗线的汇集之处,时间长了,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杨光的事儿在盛元极为普遍,……我们根本帮不上忙。”
倪玥是炫渡安的亲授弟子,是极了解各国民生的,知道禾焰说的不错。盛元世家世袭沃土,大量的佃户为他们耕种,除了自用的,首先供给自家经营的酒楼饭庄,再有节余的,会高价卖给像杨光这样的没有势力背景的商户。至于附属于世家的佃户与雇工的情况,那就完全看世家的想法了。盛元确有善待佃户雇工的世家,但除了这少量幸运儿,大部分挣扎在生存线上,以自己的劳动奉养着奢侈无度的贵人们。而自由民的情况未必就比依附于世家的强,因为平民需要同世家交一样的税,简单说自由民百分之九十的物产都要拿来交税,几乎没有多余的。若是赶上荒年很多就成为饥民或流民。太子新税令就是因为要减掉平民的税,加重世家的税才惹动世家群谏的。
倪玥想到此,突然张嘴道:“不管怎么说,盛元太子的新税令确是不错,怪不得惜姐姐支持。”
禾焰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子车予。倪玥突然回过味来,自己怎么能在子车予的面前提这个。好在子车予不知在想些什么,没什么难看的反应。
倪玥赶紧换了个问题:“平民是将物产交与大元邦的太守纳税,太守是如何将物产换成银子交国税的?”
这次回答的是子车予,“卖给世家换成银子。因为可买的人就那么几家,所以价格自然极低。再加上太守大都也出自世家……。”
“怪不得世家把控物资!世家……,”倪玥琢磨着,跳跃性的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恶狠狠地看向子车予和禾焰:“你们来也自世家,你们没盘剥人吧?”
禾焰揶揄地看向倪玥,“你才是一家之主,我算是你家的下人。”
倪玥一噎,继续恶狠狠道:“那我家没盘剥人吧?”
禾焰笑道:“对于我这个下人,应该是没有?”
倪玥呆呆道:“……不光没有,好象要骑到主人头上的架势。”
禾焰摸摸鼻子,“没有,小姐一定是误会了。”
倪玥翻了个白眼。
禾焰坐下正色道:“河塞不是串家的势力,子车家才是你该狠狠对待的。”
“哦?”倪玥又看向子车予。
子车予淡淡道,“我不参与子车家的事儿。”
“反正你姓子车,我想挖大元邦世家的墙角,你还是回避的好。”
子车予哼了一声:“就凭你?放心,我绝不阻止,你若是挖的了我拍手叫好!我是担心你招来杀身之祸,我还得费力回子车家为你说话。”
倪玥想想留个保镖也不错,毕竟自已只有三分魂力可用了,还有什么暗箭要躲。
禾焰却奇道:“倪玥,你不是真的要挖世家墙角吧。其实若是帮衬杨光的话,照顾他一二很容易办到。”
“我知道你的意思,帮一个并不难帮,只是……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炫师引,还想起了峦山往北那一路上骨瘦如柴的流民,我还是觉的应该做些什么福更多的人,而不仅仅是帮一个杨光。”
禾焰这下有些紧张了,“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像那个太子似的,搬出个勇气可嘉的税令来,……”
“自然你想搬也搬不出来。”子车予心道。
禾焰则心道不管怎样,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免得让太子知道,尤其还是当着这一位。这时的禾焰决没想到有一日他不光说出来,还用实际行动直接对太子輫子尧表示了极大的愤怒。
“……,能搬我也不会弄那么个东西,”这话说的好像听到了子车予的腹诽,子车予缩了缩头,倪玥继续道,“直接在世家头上开刀,只会激起对抗,还是挖墙角安全些。”
子车予哼了一声,明显对倪玥这没能力开刀妄议开刀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第二日,倪玥同杨光还有屈凤还猫在客栈里整整半日,然后就没了动静。三日后,就在子车予和禾焰以为她要知难而退时,禾焰一大早就被倪玥拉出去了。自到了河塞,除了吃饭住宿,子车予一般不同他们在一起,都是自己出去办事儿。不过今日子车予禁不住有些好奇,于是也跟上他们去瞧热闹。
倪玥几人出现在河塞龙诞河畔的柳子空场,这里是大元邦设在河塞镇的课司。没过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些担着米面、杂物的百姓,原来今日是初一,百姓交税的日子。屈凤还还有几个伙计走上去,看起来在与那些担着东西的百姓闲聊,结果聊了一会儿之后,有些人担着东西又离开了。子车予想了想,尾随离开的几人,跟着他们直到“现煮”饭庄,门口有几人正兴冲冲地握着钱袋,一脸高兴的回去柳子空场了。子车予马上明白了。课司可收银可收物,虽然百姓都知道交银子更合算,但因为手里短银,只能吃着亏课物。倪玥用合理的价格直接买下这些东西,既解决了他的货源问题,也解决了百姓吃亏课税的问题。可是……,
后面两日都没见到倪玥几人,子车予就溜达到了‘现煮’,后厨已经堆满了东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还有些根本不是饭庄能用的东西。
杨光正同倪玥说话,“……约的是明日,这个价估计一日就抢没了,我们……真的不取利吗?用了全引这么大一笔银子,少取些也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