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元潞之间的种种被一场失魂沉淀,现在再想起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暖和悸动。那曾经让人不自禁微笑的心动统统写满了欺侮与难堪。在倪玥十几年的岁月里,这当真是种从未体验过,却甩也甩不掉的强烈感觉。这段情极其耻辱!
在这番话之前,倪玥虽恨风元潞,但还有一丝理智,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也在于自已的不谙世事。那个少女一厢情愿地做着玫瑰色的梦,即便能觉察出些异样,却如飞蛾扑火,不想面对现实,就去赌那一颗心。所以即便是恨着,也还提醒着自己:与风元潞老死不再相见,再去纠缠只会更坏。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事不单是风元潞的无奈情变与自己的懵懂无知,这是风家蓄意已久的一场阴谋!自己和串家输了个彻底!若不是风家,自己现在也许呆在母亲身边,像其它女子一样红着脸颊,绣着嫁衣。哥哥坐在一边打趣自己,说着些兄妹之间才有的让人生气的话。在倪玥恢复的七日记忆中,高大豁达的父亲搂着温婉动人的母亲低头看着她,对她微笑,旁边站着一脸笑意的倪祈。自己本来该一直拥有这些的,但却被生生夺去,独自留在这个冰凉无情的世界里,不识诡计,爱上了仇人的儿子,主动送去给他们欺凌。风家该死,自己也该死!
倪玥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找到了人生方向。禾焰不是说还有事要做么?天意不绝,那自然是做事!倪玥突然笑了笑,在空荡荡中的院子里显得空灵诡异。她脑中突然想到炫师引曾说过爱是有力量的,也许吧,但此刻倪玥认为,恨更有力量,可以烧掉一切,结束一切。
倪玥想起禾焰取来的包裹,矮身找到,摸索着打开,那是自己留在深云宅的几件衣物,这里面……是什么?一团软软的?
倪玥摸索几下,脸色复杂,这……是那日在炼谷时洛明灏用灼毒羊皮做的东西。自己本来要烧掉的,后来忙得忘了,同其它的一起洗净煨香又放回这里了。倪玥猛地将那物塞回到衣物中,系好包袱,又摸索着将包袱收到内室,躺了下来。
东西能收好,但回忆和想像突然间就不受控制了。倪玥想起了洛明灏,师哥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想像中,他现在该是在开凤永安王府中,拉着那个桃花般的贝灵笑的肆意。倪玥一凛,猛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停下来。
淘天恨意中,埋藏着深云宅中的那个洛明灏带来的深深迷惑。那几个月的记忆已经变的丰满充盈,色彩斑斓。玉兰树下,暖橘色的洛明灏举着剑一脸嫌弃地将那块五花肉剁成了末,剁完成却又一脸得意的等着自已看他。那些噩梦贯穿的夜,总有一团火由后心缓缓而入,将那些梦烧毁,吹淡,最后消失。虽然不是他的温度,但却是木槿花的气息,只有师哥有那样的气息。
理智上,哥哥说的很对,师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本来就是要娶贝灵的,为了救自己他已经弃婚一次,而他的第二次大婚又因为自己受了打扰,真正应该愤怒的应该是贝灵。但是,这烦闷的感觉是什么?
若没有那个婚约,他愿意继续陪自已吗?倪玥即便知道婚约天定,但还是会偷偷地想着那个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为什么还想要师哥做的更多?也许他是那段茫然无措的时间里不多的依靠和支持。但倪玥觉的自己可笑,也鄙视着自己的小心思,因为那个不能让人知道的自己其实是渴望他的陪伴,至少不孤独。
想是一回事儿,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倪玥非常清楚自己不能去渴望这个,甚至也不能去想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带着对风元潞的恨渴望着洛明灏的陪伴,这本身对洛明灏就不公平。以前没有感觉也就罢了,但现在,自己这个笑话能做的就是在永远不出现在他面前,就让自己在他的生活里永远的死掉好了,这也许是自己能报答洛明灏病中相伴的最好方式,还他一个该有的平静生活。所以倪玥从醒来就对炫渡安说了一句,不再见洛明灏,于是惜谱镇有了门,倪玥不声不响地没了说法。但理智是一回事儿,感觉却在往相反的方向叫嚣着!撕扯着难受着,让人觉的无望无助。
接下来的一个月,禾焰仍旧定时给倪玥银针挑Xue。那日之后,倪玥也不再开口问什么,很安静乖巧。私下里说无聊,让孟浔堇给她打几支极细的玉针,要等眼睛好了学学绣花,要绣出世界上最精致的图案来做个包布,包哥哥的遗物。全门无谎,孟浔堇不想其它,高兴倪玥有想做的事了,很快打好交给倪玥。
又过了两周,禾焰再来时有些不解,问倪玥的眼睛是否好些。倪玥依旧没有焦距的看着前面摇头。禾焰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指,仔细的看着倪玥的眼睛笑道:“玥儿,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倪玥笑了笑,“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发呆呗。”
“……”
“对哦,哥哥他葬在哪里?”
禾焰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倪祈,应该是个好开始。
“他的灵柩已经让屈凤还送去竹城安置了,应该已经入了阴宅,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拜祭。”
“谁?屈凤还?”
“串家影主。”
倪玥轻轻点头,却道:“人都不在了,拜祭又能拜出什么。像我这种未出阁的女儿,若是死了,也是入串家阴宅吧”
禾焰嗤道:“什么话,你活得好好的呢?再瞎想瞎说这些,我就将针留在你嘴上!”这话说的有几分像以前的禾焰了,倪玥微微笑了。
炫渡安几乎天天见倪玥。不过,炫渡安不像洛鹤莂,他在倪玥面前都很严厉,从来没有亲切过。这会儿纵有千万言语想要劝慰倪玥,但对着她时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最多是讲几则有寓意的故事。黄茭站在一侧不落痕迹的摇头,怎么听都像是在上蹩脚的思想课。
就像对姬九娘对服装提建议的反应一样,倪玥很安静,不抗拒也不评论,还时不时点点头,但不知道是真在听还是在想事情。但即便她没反应,炫渡安却没有发火,这似乎是个明显的进步。在屡次无应后,炫渡安终于想起改进思想想的方案,化语言为行动。
“倪玥,还记得我上次给你的那张羊皮卷吗?我曾说过全门是你要大大使用的福人之途。你身子好差不多了,就照着上面的名录挨个去拜访一下。做些具体的事情,也免得会……心情不好。这么定了,等眼睛好了就让浔堇陪你去趟盛元。”
倪玥又点头,心中却道,“什么福人之途,全门的福人之途都是全门弟子的绝路”。
又过了几日,那是风启三十五年三月二十日,禾焰例行来给倪玥施针,却叫不开门。禾焰以为倪玥去练功了,就到隔壁是非阁的花厅一坐,却见孟浔堇从里间出来。
禾焰奇道:“你没陪着倪玥练魂?那她在干嘛?”
“她不是在在心居等你施针么?”
禾焰猛地站了起来,跑到在心居,拍门喊道:“倪玥!”几下之后依旧没人应,禾焰冲孟浔堇示意,孟浔堇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摸了个石针,轻轻一转,门开了,倪玥并不在里面。禾焰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孟浔堇看到禾焰的脸色后,心道不好,忙在惜谙镇内外找了起来。
……
全门的三月已经是夏天,午后的知了叫的人心烦,更增添了是非阁内三个人的烦躁。炫渡安背着手在屋子中间走来走去,禾焰与孟浔堇一左一右站在书桌前。孟浔堇一脸紧张地看着来回踱步的大师引,而禾焰低头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的手指尖。
炫渡安走到禾焰面前,“你确定她眼睛没好?”
禾焰抬头,“我只是疏通她眼部经络,并未真正治疗。上周起她的脉有变化,也只是一点点,现在想来,她可能是在见我之前控脉了。”
炫渡安又看向孟浔堇,“你是不是给她找药了?”
孟浔堇疑惑地摇头,“您都反复叮嘱过,我怎么敢?再说倪玥压根没向我要过任何东西。”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除了几枚绣花针。”
禾焰道:“很细的玉针?”
孟浔堇点头。
禾焰了然,“她自己施针了,以她的博学,能冶个大概。”
“她去过无界书馆吗?”炫渡安问道。
孟浔堇楞了,“师引如何晓得?她是去过书馆,她说她想闻一闻无界书馆的书香,我就带她去了一趟。”
炫渡安脸色发黑,“你现在去无界书馆,看看关于风启皇宫的东西有没有少的!”
孟浔堇匆匆离开,回来时低声道:“……她拿走了紫金皇宫的图制与宫制。”
禾焰闭了闭眼,开口道:“她看透了我们的意图。她目前虽能视物,但不会看的很远,这样……很危险。”
炫渡安不理这话,继续问道:“她昨日的脉有冲涨之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