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谙从桌上摊开的四张小像中抽出一张,对着昏迷在地的其中一人问贺贲道:“确认了?”
“叫他的名字,应了。”
“白日里查过,他们的邻居说何二,他现在叫何二,家中老母已逝,来投奔姑妈,没想到姑妈不在了,表兄妹二人只能相依为命过日子。因何二会调香制粉,便开了铺子,又因腿脚不便,只在后宅制粉,平常很少见人。都是其妻在铺子里张罗。”
“另外三人呢?”
“没人知道他们。不过我们在他家后宅发现一处隐秘的小佛龛,佛龛背面摆了三个灵位。是他们三人。”
“人死了?”
“显然是想拜祭,可是又为何偷偷摸摸呢?”
“他为何不与庄子联系?”顾谙道,“把人弄醒吧!”
贺贲从怀中取出药瓶,拔了瓶塞放在何二鼻下。少顷,何二一个激灵坐起,慌乱地看着躺在一旁的妻子,喊着“怜心”,回头却惊见顾谙。
“你现在叫何二了?”顾谙指腹轻轻揉着小像,双目波澜不起。
“顾大小姐!”何二惊诧之际,竟号啕得匍匐不起。
“你娶妻,就要生子了?”顾谙并未拦他,又再问道。
“顾大小姐,三位兄长被冤杀了!”何二抬头恳切道。
顾谙身子向前倾,看着满目悲色的何二道:“讲!”
“去年,我和兄长并陶家两位哥哥一齐出外游历,本打算回庄的,路过这儿,因正赶上雨湖莲子采摘季,便停了两日,准备带些回去,一切收拾停当后,陶家大哥提议寻个好些的馆子喝几杯,兄长说想吃卤味,我便去街尾去买,刚回来,便见一队差兵围了酒馆说要抓刺客,我正想与官兵辩解进去寻几位兄长------可是酒馆里已经打杀起来,有人冲了出来,塞了我一张纸条,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见几位哥哥已经倒在血泊里,这时我看见店小二指着哥哥们的尸体说‘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当时我吓傻了,满脑子只想逃命,我对这儿不熟悉,慌不择路地就跑进山里,寻棵树躲了两天。等意识到没人追时我才逃下来,下山时把腿摔断了,又疼又饿又怕,就倒在怜心家门口,被她救下。从她口中我知道差兵还在盘查,她慌称我是她表哥,来此地已有十几日,因腿脚不好便一直没外出。差兵许是觉得我更像个手无缚鸡的书生,便没再追问。我不敢相信这里人,所以一直没和庄子联系------”
“她知道你的身份?”顾谙突问道。
何二慌忙摆手,道:“她不知,不知。”
“难道你拜祭兄长,她也不知?”
“她知,但她从来不问。”
“那刺客是怎么回事?纸条上面写的什么?”
“我不知刺客是什么人,听说也被杀了。那纸条上写着:朱砂成,已送京。”
“朱砂成,已送京?”顾谙重复道,“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何二摇头:“不知!我想那刺客也是择路时慌乱塞给我的。”
“差兵也没再查?”
“没有,已经结案了,说是骆知县的仇家来寻仇的。”
“这一年骆县可有发生什么怪异之事?”
“骆县地偏,除每年这时有商人来,平时少有人来,基本没什么大事,不过去年差兵抓刺客的第二日,后面那座山山崩落石砸死了人。官府给了很多抚恤,刑犯的家属都很满意。”
“果真是落石砸死了人?”
“是!尸体抬出来后安置在县衙,很多人都看到了,怕再出事,知县才下令封了山。可我知道那座山有蹊跷。”
“什么蹊跷?”
“山被人炸塌的。”
“你怎么知道?”
“怜心有次上山采调胭脂的鲜花,曾进到那座山后背面,看到被火药燎过的山石。顾大小姐,您会给三位兄长报仇吗?”
“你想留下来报仇?”
“顾大小姐,您也认为我是妄想吗?”
“你是民,他们是官,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你妻子有孕,你身有负累。”
“小姐,在他家后宅发现了毒药。”贺贲道。
“你要下毒?”
“顾大小姐,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即使你不滥杀无辜,也会拖累无辜。”顾谙抬头与弥故对视一眼后,对何二道:“我着人送你回庄可好?”
何二低头不语。
“你不愿意?”
“顾大小姐,我想留下来。”
顾谙道:“庄子上的人事我本无权处置,你不愿归家,我自将你的意思带回去,至于老太太的决定,到时会有人与你联系,现下你要做的是与妻子好好度日,报仇这事,也会有人来,不会让他们枉死。”
“顾大小姐放心,我知道什么话说的,什么不能说。”何二保证道。
顾谙看着还在昏迷的怜心道:“她救你信你嫁你,是个好人。”
“是!”
“不要辜负她,我着人送你们回去,迷药对身体无碍,明早她自会醒。”
“是!”
“再有三五日我便会离开,这里怕很难再来,你多保重。庄子上会来人带他们三人骨灰回家。”
“多谢!”
“生了孩子给庄上报个信。贺叔,送他们回去吧!”
人走后很久,顾谙还陷在沉思。
“在想什么?”
“南宫轶对我说过,负责凿山修路是小员外郎严景山,也就是说无论炮制有毒的朱砂,还是炸山杀人,他都脱不了关系。一定是那个刺客发现了他这些事才会被追杀,何二他们无意闯进局里才被杀害。”
“公子之言直指严氏。”
“是严氏。”顾谙道,“老实人,朱砂清心安神,我亦常用,剂量掌握向来要求精确,是因为朱砂服用过量本身就会引起毒性,对身体有害。医家用朱砂医病,道士用朱砂画符,那么皇家呢?皇家里最喜欢用朱砂的人便是皇帝。”
“公子之意是严氏藏祸心。”
“是!毒朱砂、严氏、刺客,这些南宫轶一定早就知晓,他应该比我更早猜测这是严氏的阴谋,所以才求你配制解药。”
“且十分谨慎,直到来骆县才肯说明请我们的目的。”
“我们不知道严氏要这有毒的朱砂做什么,是用在什么人身上?还是另有目的?”顾谙道。
“听闻严氏对这位太子很是支持,皇后无子,日后也只能仰仗太子。他们双方轻易不会对立。”
“是!”
“皇上昏庸,外戚独大,也不算新鲜事。假设一下,南宫轶一直是深藏不露,想要成为一代君主,那么专政的严氏就是他最大阻力,将来必是要除之的。很不幸,他的这个想法,被他名义上的母后知晓,试想一下,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听话还要他做什么?不如换个听话的。久而久之,盘绳成结。南宫轶会用他的方法除掉外戚,外戚自然也会想办法除掉不听话的傀儡。”瘸着腿的章儿倚着房门,插言道。
“你跑出来做什么?”顾谙责问道。
“小姐啊!我太无聊了!”
弥故笑道:“章儿姑娘依据什么提出这种假设?”
“话本里帝王家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南国皇后贤明达观,对太子视如己出,辅佐南帝处理政务,但从不专政,深受百姓爱戴。”弥故中肯道。
“严氏本该是他最坚实的助力,他为何要偷偷查严氏?”
章儿道:“小姐,孩子不听话,大人可以打、可以骂,可是大人不懂事,小孩子却不能打、不能骂。一定是严家出了坏官,南宫轶碍着皇后面子,不好当面处置,只能跑远点收拾他们了。”
顾谙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章儿仰起头,问道:“我猜得不对?”
顾谙笑道:“章儿,我们本来是推测严氏炮制毒朱砂欲用往何处,你这一打岔,生生地将我们的思路带跑了。”
章儿调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