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女峰众弟子的早课在半山腰的修禊堂举行。
修禊,本指古人三月三日在水边祓除不祥的风俗。
天诰七年三月三日,苍荨在此盖了修袚堂,取名修禊,意为洗濯祓除,去宿垢,大洁。
次年,苍荨令人在修禊堂对面修建了流觞塔。
顾谙至修禊堂时田渺正在点名。
顾谙似是不经意地对怀中悧儿道:“亏着田渺是女师,否则这般唱名,很废内力的。”
悧儿倒不在意这些,轻轻趴在顾谙耳边道:“姐姐,昨夜有人潜入小天女峰了。”
顾谙面色一凛:“这么快?”
“殷涤师姐说那些人是南地的探子。”
“是悧儿的神通吸引了他们。”
悧儿腾出手来去摸顾谙头上的骨簪道:“姐姐说好和我同住的,昨夜却宿在观止阁。”
顾谙爱怜地亲吻了悧儿脸颊道:“今夜陪你。”
“嗯!”听完保证,悧儿安心地将脸贴在顾谙胸前,呼吸惭惭均匀,竟是睡着了。殷涤见状,近前欲接手,被顾谙拒绝道:“昨夜没吓到她吧?”
“天女很镇定,一人在屋里缝娃娃。”
“嗯。怎么没见大师姐?”
“大师姐寅时便下山了。”
顾谙眼神一直停留在早课里最后一排的一位小女童身上,三四岁的模样,瞅着身量和悧儿有几分相似,东张西望后慌张地往嘴里塞了块小方糕,低着头轻轻嚼着。
“是因为二师姐起的卦吧?可还吉利?”
“坤卦。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西方是‘坤、兑’卦位,南方是‘巽、离’卦位,同属阴。所以往西南方,可以寻到助力,得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东方是‘艮、震’卦位,北方是‘乾、坎’卦位,皆属阳。因此往东北方,就会失去助力。所以她只要安定地执于正道,该会无往而不利。‘安贞’的‘吉’,是对应了能无限驰骋的大地。”
“掌门高见!”
顾谙眼神还没从小女童身上离开,这会儿工夫,她已吃了三块方糕,顾谙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早饭还能不能吃得下去?
“这是什么高见?不过是在家跟师父学习时死记硬背来的。”
“掌门说的可是相师堂占师丘照夜?”
“嗯,是!”
“听闻照夜公子一枚铜钱定四方,不知掌门有时间能否引见一番?”
顾谙一乐,道:“二师姐,天下占卜术有谁比得上咱们的师父?你放着现成的绝技不学,反倒对别派的技艺感兴趣?”
殷涤低垂下头,脸色羞红。顾谙瞧着殷涤认真不作伪的样子,遂打了包票道:“别说引见,便是切磋一番也无不可。”
殷涤脸上立即神采飞扬,追问道:“当真?”
“当真!”顾谙又指着那个吃方糕的小女童道,“京北七家的女儿?”
“第七家的幺女,是个庶出的孩儿,亲娘死了,一年前被其父送上了山。”似是怕自己的解释还不够清楚,殷涤又道,“咱们这修禊堂便是京北第七家出资修建的,师父当时同意准许他家的女儿免试入门。”
“师姐是天诰三年晋得女师衔?”
“是!”
“嗯,知道的真多!”
“什么?”
“她叫第七素?”
“是!”
“我瞧着这孩子喜性,悧儿会喜欢,拨去陪悧儿吧!”
殷涤一愣,没反应过来,半天道:“她还是个孩子。你让一个孩子去陪天女?”
顾谙回头瞪了她一眼,殷涤剩下的话立时被咽了回去,直看着顾谙。
“我只说让第七素去陪悧儿,又没说别的,你担什么心?”
“我?”
“即便这孩子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你的失职------”
“我!”
顾谙丝毫不在意殷涤心内涌起的怒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流觞塔,看渐升的晨阳洒向塔尖,照得大地一片温暖。
“海一芊生肖属虎,你让她寅时出发,是想帮躲她过暗杀的箭吗?”
殷涤大惊。
顾谙认真道:“二师姐,占卜一术最忌什么?最忌道破天机。大师姐命里必受的一劫,因你之力躲了过去,那么这劫会应在谁身上?要么是应在你身上,要么是应给大师姐一个更大的劫。我想这两点都不是你们愿意看见并接受的。”
殷涤无语。
顾谙指着流觞塔尖道:“你看晨阳多美,可那塔尖无故多了三层,破坏了美感,你说师父为何不掀了那碍物?”
殷涤道:“此塔血腥太重,怕生邪魅,师父以天女河之石压之。”
“所以啊,完美有时真是一种罪过。”
“那怎么办?”殷涤急道。
“怎么办?”顾谙反问道,“卦是你摇的,主意是你出的,关我何事?”
“可大师姐她------”
“是她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建议,但有事她都该自己受着,与我何干?”
恰此际,早课毕的铜磬响起,悧儿从顾谙怀中醒来,像只蚕上下蛹动,好不容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垫在顾谙右肩上,瞅着下早课的小女童,突道:“叫素不好听,叫她安吧!那卦不是说安贞吉吗?已有一安,再加一安,取叠加之累,负利。”
殷涤闻言大喜。
顾谙道:“小没良心的,我抱着你这半天,你却把利好都许了旁人。”
悧儿直了身子,捧着顾谙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甜甜道:“我许你一世安好不好?”
顾谙轻轻在她的屁股拂了一下,道:“一世够做什么的?”
悧儿嘻嘻笑着,又拱进顾谙怀里。
殷涤很不明白,天女悧儿明明是她先寻到的,却为何同顾谙这般亲热?一会儿似母女粘着,一会儿似姐妹胶着。凭什么她只能巴巴侍候着?
天衣悄悄走近殷涤身旁,轻轻问道:“你觉得咱们的代掌门像什么?”
殷涤望着顾谙走远的身影,咬牙道:“无赖!”
天衣咀嚼着“无赖”二字半天,道:“我觉得她像妖孽。”
殷涤回头看向天衣,天衣重重地点头,颇为中肯自己这一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