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长的画舫,东西有窗,透风敞亮,南宫轶与顾谙此时正对面端坐,喝着茶看风景,船夫摇着橹,倒是悠闲。逆着水,船只行走不快,顾谙惬意地倚在窗边,看船儿不紧不慢地驶进小天女河。一进小天女河,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赶巧对面有人家正在办喜事,偌大的楼船被红绸布装饰,船角流苏随风摆动,间有笙歌阵阵,很喜庆。顾谙站起身,跑向船尾,一脸喜气地观看着。
“我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说有一个叫诃陵的古国,他们的婚聘没有媒妁之言,但想娶之,只需送上黄金便可娶。然后便开始周游,五月游船,十月游山。”顾谙立在船尾,对身后的南宫轶道。
“谙谙喜欢无妁之婚?”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我又不会嫁人。”
“为何不嫁人?”南宫轶不解道。
顾谙此时心情很好,认真解释道:“不懂嫁娶为何意时是因为自己寿数有限不想误人,如今看多见多觉得嫁人太拘便不想嫁了。”
“什么叫寿数有限?”南宫轶挑着顾谙第一句话问道。
顾谙一笑,道:“寿数有限就是寿数有限喽,这有什么难解的?这世上有长寿之人,也有短寿之人,我是后者。我入门时师父曾为我卜过一卦,年三十而终。其实这事我早就知道,你应该清楚,相师堂内有很多异能之士,寿数之卜不算难事。”
听着顾谙貌似轻松地说着自己的命数,南宫轶心头不由一悲,道:“你堂内既有异能之士,总该有改命之术。”
“改命?你说的轻巧。人这一生无非由‘命运’二字组成,命者,是一个人注定的吉凶祸福,运者,即是人这一生所经历的阶段。判吉凶祸福者,是神,神依你此生所为判你强、弱、精、枯,使你不过、不及。改命就是以凡人之力与神斗,凡人怎么会是神的对手?神定下的生死,怎么去改?除非奇迹出现,天愿意为我续命。”
“你身边有天女,她是神的使者。”
顾谙朝他看了一眼,不客气道:“还在打悧儿的主意?”
南宫轶不由一笑:“不能说是打她的主意,是比较留意才是。毕竟传说她通晓神谕,我也想见识见识。”
“你也说传说,你南国胜师最该知道她是不是通晓神谕。悧儿是通灵,能看人生死,那又怎样?她又改变不了大局。”
南宫轶听着顾谙口中维护悧儿之意,道:“谙谙,我不是那等只图蝇利的小人。”
“你所图乃大利?”顾谙挑着字眼道。
南宫轶摇摇头,倒也不恼顾谙的牙尖嘴利,道:“你我虽有身份等诸因掣肘,不敢交心,但当知彼此都不是卑劣之人,谙谙你也不必挑着我话里的刺儿。”
顾谙歪着头,好笑道:“你我才见几次面,就敢说出交心这样的话?轶太子你是觉得我良善可欺呢?还是觉得自己舌灿如花,刚才的话儿会迷倒我?”
“谙谙,咱们方才明明说的是改命的事儿。”南宫轶无奈道。
顾谙也是一笑,道:“改命有什么好说的。”边说着边指着远远的塔尖道,“从这儿能看到流声刹的佛塔了。”
南宫轶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小天女河源头方向的佛舍利塔在一片云气缭绕中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我曾听胜师说起当年恭迎佛舍利入塔时万民朝拜的景象,胜师说当年三天女峰掌门也齐聚于此,曾秉烛畅聊,不过几十年间,天女峰间就势如水火。”
“这岂不正应了你的因果之论?你说起当年我也说一说当年,当年若不是刖汀挟师杀同门自立,如今三天女峰水火之势也许就不会形成。传闻其师临死之时发下毒誓:东天女峰自刖汀始亡。刖汀挟师、求仙,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我倒觉着这是她们东天女峰的劫数。身为卫道者,门派之尊,却鼓动上者兵伐天下,如此不顾百姓者,却一心欲成仙?天要她所用?”
“谙谙眼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南宫轶从侧面正看着她因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不知为何竟起了劝慰之意,“这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对错?那刖汀如今也是一派宗师,为东盛立下汗马功劳,受国人拥戴。哪里有人计较她当年不义之举?谙谙今日在此斥她行径可耻,认为她德行有亏。可在东盛人眼中其挟师之举定有难言之隐,国民都愿意替她解脱,你能奈她何?那你眼中对错又有何意义?”
顾谙望了眼佛舍利塔,神情凝然起来,半天才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谙谙?”南宫轶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得触怒到她。
顾谙回头招呼道:“船夫,回吧!”
“这才个把时辰,怎么就急着回?”
顾谙倒是温和解释道:“这会儿感觉起风了,怕着了凉,我这人虽性子生得活泛些,奈何身子却妥妥的大家小姐的娇弱。”说到这儿,她面上稍有羞意,继续道,“今春接的代掌门之位,出庄子比较早,往年这时节我还赖在庄上。”
“谙谙冬天都在庄上住?”
顾谙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抿成一弯浅浅的弧度,有点调皮,却又点任性的样子。虽说着起风了,她却没有返回舱中的意思,而是接着道:“我师父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我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年年入冬都住在庄子上,谁家烹羊宰猪若不请了我,我可是要闹一闹的。”
南宫轶听了一笑,道:“谙谙这性子果然活泛。”
“每年二月的春社日也是很热闹的。”顾谙道,“南宫轶,你说我这么个爱热闹爱吃喝的人,是不是不该想着打打杀杀那些事?”
南宫轶“嗯”了声,有些不太适应顾谙的思路,明明上一刻还笑语晏晏地对他讲闹腾的日子,他也认为那样的顾谙才是顾谙,可下一句话又扯到打杀上面来,南宫轶心里不由地一黯,难道她与他就只有“打杀”二字可讲?还是他只能和她谈“打杀”?
“谙谙说的那个庄子在哪儿?”南宫轶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那个庄子------”顾谙顿了一下道,“那个庄子,江湖人都说我在那儿藏了座宝山,那里多是奇珍异宝。”
少女嘴角调皮的笑僵了僵,顾自低了头,鞋底轻轻摩擦着船板,周遭突地静了下来,南宫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感觉渐渐袭近。
“我有一座藏宝阁,不知其中可能有与你之珍宝相媲的物件。”南宫轶看着起了戒心的顾谙道。顾谙却笑道:“人道南杞太子最善察言观色,果如是。”
“谙谙,今日游船,你从不嫁讲到对错,从性子讲到打杀,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吗?今日说了那么多?”顾谙一扬眉毛问着,既无活泛的性子,也无冰冷的疏远。南宫轶掂着顾谙忽远忽近、忽热忽冷的性子,道:“谙谙同我讲了一大堆,可得到你想得到的信息?”
见南宫轶毫不在意地揭出她的目的,不由嫣然一笑:“原来你也很聪明啊!”
“所以呢?”
“只是不知你和半璧公子谁更胜一筹?”
“谙谙比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四君子’中简兮公子的排名为何会落在他后面?”
“谙谙若想知道原因,等到了流声刹,可以问问七空大师。”南宫轶听她提起简兮公子,想起他是她心仪之人,心口突地痛了一下,仿若被人打了一拳,好似被人抢了心头好般失落。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半璧公子未至,就算问个清楚,又不能当面驳一驳。”
南宫轶眉头一落,道:“名声两字最挂不住人,谙谙若喜欢,拿去就好。”
顾谙回头,看一眼落寞的南宫轶,不解道:“不过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你便这么不落忍?”
南宫轶一阵苦笑,竟也模糊自己究竟为了哪个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