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城西门,城门早开,一辆马车轻快地驶出城,奔向西方而去。
马车上的殷涤面色沉郁,时不时地按下活泼乱动的第七安,一言不发。顾谙瞄了一眼,装作不经意道:“二师姐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我听吩咐照看孩子,能有什么收获?”
“师姐这话不咸不淡,看来真是有收获了。”
殷涤抬眼,正对上顾谙看来的目光,遂正了正身子,道:“那依师妹之见,我该有什么收获?”
“有时候我们努力让别人明白,她如今走的路不一定是正确的,可是别人不一定会接受。”顾谙肃色道,“入城时我曾分析过唐不敏要嫁南宫轶的原因,说她嫁人并不一定会得到她想要的,为妃之路不好走。师姐便上门劝说去了,丝毫不忌身份及我所行的目的。”
殷涤一愣。
“我此行高调并不代表所做之事也高调。师姐只因一卦的交情便起了恻隐之心,可曾想过你此举会给天女带来什么后果?”
“在王都时我看你也未刻意隐瞒天女身份。”殷涤辩解道。
“依师姐理解,咱们稍后也可大摇大摆地去东盛街上横逛喽?”
殷涤面色更黯,但还是说道:“我知天女身份尊贵,所以未敢带她出门,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那么师姐的任务呢?听吩咐照看孩子的任务呢?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没事时你照看这两个孩子,有事时就可以不打招呼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顾谙气结道,“我现在有些怀疑师父不放你们下山是不想你们接触世事艰难复杂,还是了解你们跟本适应不了世间?”
“我做错了你尽管处罚我,别什么事都扯上师父。我做不好事是我笨,与山上姐妹何干?”
章儿擦着鱼尾刀,慢吞吞道:“小姐你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再说二师姐做这些事你明明都预料到了,却放任她去做而不阻止,你也有错。”
“章儿你认为我阻止会有用吗?”
章儿叹了口气道:“别把大家想像的跟你一样,我虽和你一起读书,可不也是没多少见识?所以,你既有心教人家,就认真去教,别摆出一副事后说教的模样,小姐,板着脸不漂亮!”
“嫌我不漂亮碍你眼了?那你大可以上后面马车,那赶车的人还会讲故事,多对你心思?”
章儿没理她,对殷涤道:“你态度这么好,她不会真生你气。她若认为你不可教化就不会带你出门了。你与唐不敏不过一面之缘就肯上门劝说,她与你一个锅里吃了那么多米,也没见你夸过她,我猜她是嫉妒了。”
“死章儿,你是想讨打了。”顾谙气极反笑。
殷涤闻言解释道:“师妹,我非是因为什么交情而上门的,而是不想她因我当年一卦而生了嫁南地为妃的念头。她若求富贵我或许不言,但她说愿以此生换情,师妹你说情最无用,师妹你不知,唐不敏医术很好,王侯之道有碍她医天下的志愿。”
“师姐,我说爱情无用而不是情无用,而且这也只是我一家之言。这世上愿意做爱情信徒的大有人在,我是异类。”
“所以我这个将你的话奉为真理的人也是异类?”
“师姐不是异类,只是天女峰的人不是遵循规矩一生不成亲吗?从这一点出发,爱情无用这个观点还是对的。”
章儿插嘴道:“谁说不成亲便不能相爱?”
顾谙疑惑地问道:“所以呢?”
“爱人没错,被爱也没错。”章儿道。
桑暮轻甩马鞭,驱车与前一辆并行,所以很自然地将几个女孩间关于爱情的讨论听到耳中,他不解地问向贺贲道:“她们怎么能这样大声?这么大胆?”
贺贲将手中的马鞭一收,直问道:“有什么不可以吗?”
“女子当守女诫,该行止端正。”桑暮一脸的正气。
“你还读过女诫?”贺贲嘲笑道,“那你的女诫能不能替你混碗饭吃?”
桑暮面上一窘,却坚持道:“不讲女诫,这女德总得修一修吧?肃言静恭还是要的。”
贺贲斜了他一眼:“我也听闻书生最是懂礼,知进退。怎么你就不懂不得非议主家这个道理呢?”
桑暮一顿,解释道:“在下受你家小姐照应,只能算同路人,并非认她做主。”
“你既懂照应一词的意思,就该心存感激,怎么能背后私议?”
“在下是好意。”
“不被人接受的就不能算是好意。”贺贲执拗道,“再说你读过几本书?我家小姐可是见之能诵,熟读天下的人。她会不如你?”
桑暮叹了口气,刚想再辩几句,贺贲又白了他一眼,挖苦道:“你这书生,白瞎这辆马车了。”
“贺大叔,你这是何意?”
“瞧瞧你这读书人的脑子,我一个大老粗的话都听不懂,还妄想评论我家小姐,真是不自量力。”说罢,贺贲一挥马鞭,马儿一跃,跑了出去。
桑暮脸色反倒复了自然,哑然笑道:“相师堂的八堂主之首自称粗人?一把铁尺断天下的卦师在学说爱情无用之论?一个绝顶的武道高手爱听故事?一个风华绝世的奇女子却擅谋略?还有那不言语的天女------顾谙,是什么令你如此大胆,招摇过市?”桑暮看看东方的太阳,暖暖地眯起了眼睛,忽又笑道:“不过扮了几天书生,便如此上道,我又是犯了什么癔症?”
车厢内殷涤还在固执地发问:“爱情若是有用,先祖、师父为什么不成亲?”
章儿嘟起了嘴认真道:“那是因为你的先祖、师父没有尝到爱情的甜头。”
顾谙不禁一笑,对殷涤道:“看到没?咱们的女侠对爱情多么虔诚?”
“所以,章儿以后会嫁人的?”殷涤转回头问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不是相信爱情,认为爱情很好吗?为什么要以后再说?”殷涤有些不明白。
“很简单啊!小姐嫁我才能嫁。”
殷涤又回头问向顾谙:“你不嫁?”
顾谙开玩笑道:“谁说我不嫁?哪天我做腻了掌门,就找简兮成亲。”
“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怎么我配不上简兮公子?”
“师妹,你意图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与简兮公子情意相投,为什么?”
“当然是想与他做一家人了!”
“师妹,你继任掌门时,我曾为你卜过一卦,你不是孤老之命。还有,你不要拿简兮敷衍我。我再笨,也长了眼睛,会看会分析,而且我手里的铁尺也不是摆设。”
顾谙嗔道:“哪个说你笨了?”
“师妹,你到底是想做哪个?”
“我是顾谙。”顾谙轻轻道来。
殷涤知道顾谙明白自己所问,也知道她的回答对北天女峰意味着什么,面上一暖,有些动情道:“师妹,虽说你已入门五年,我们却很少交谈,我并不了解你,但我愿意相信你!章儿相信爱情,愿意做爱情的信徒,而我愿意做你的信徒,愿意相信你,不需要你来证明自己是否值得托付依靠,这信任不需要代价。”
顾谙听着殷涤的誓言,慢慢将头转向车窗,嘴角却翘成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