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澈将钱袋挂在手指上甩着,横逛在歇马河畔。
天女河自西向东而流,经砚城分支,以北改道注入北芷国歇马河,以南注入南杞明月河,主干绵延注入东盛国东天女河。
严世澈边悠哉地走着边看着河上画舫,心里不由一阵好笑。想那天女河,是多少文人骚客聚居之所?舞文弄墨,恣意人生,执杯茶酒也得讲个出处,寻个典故,讲一番韵味来。可它分流出的两支,如今都成了勾栏画舫逍遥之地。一艘艘大小不等的舟舫上,各色男女或挨或挤地喝着酒,嘻笑有趣。河边各有歇船的桩,正有来往舟舫靠岸或驶出,偶尔有画舫里露出一张精致涂粉的脸扬着手绢、柔媚地喊着“大爷”,勾着人上船。
严世澈兀自摇着头,方才他那么明显地问询,玉憬苑会不报告相师堂?可他已走了半条街,还没有等来对方跟踪的人。
玉憬苑里顾谙照着镜子,听着手下人的禀告,转身对荻娘道:“那位平朗公如此急着探一探我的深浅,我偏不陪他玩。”
荻娘道:“你不打算会会他?”
“我又打不过他,况且我水性还不好,为什么要会他?陶朱门派人贺我及笄礼,那些家伙最爱惹个风骚,且让他们出门逛逛,说不定会遇到,再闹出点佳话来。”
“不是说冬日里会在壶中天给你补办及笄礼吗?这时节都跑来做什么?”
“老太太天天的不苟言笑,谁愿意守在她跟前?”
“当着老太太面你敢这么说?”
顾谙轻吐舌头,笑道:“当着她的面,我哪敢啊?好在我不是陶朱门中人,不用受她门中约束,在壶中天能自由些。”
“所以你就怂恿那些个小辈跑出来给你贺礼?”
“小姨可别小瞧这些小辈,他们很大方的,送我的贺礼很像模像样。”
荻娘一副明了的神情笑笑,转了话题问道:“做了天女派掌门,你要拜君谢恩了吧?”
“是!”
“不要老给皇上出馊主意。”荻娘劝诫道。
“于你们是馊主意,于他可是既好玩又有趣的,否则他也不会天天盼着我去了!”
“如今多了海一芊,她会容许你这样对皇上?”荻娘整理顾谙的衣裙道。
“大的小的一起逗着玩。”顾谙又道,“我这几日会很忙,走时就不来跟小姨辞行了。”
“晓得了。”
顾谙突地趋前抱住荻娘,半晌才道:“我娘若看到我及笄,会很开心的。”
荻娘身子微微颤着,也是半晌方道:“走吧,你爹在贺家楼等你呢!”
“好!”
临出门,顾谙心思陡转,走了后门,让双抬小轿靠着河边行走。
玉憬苑后门正对着歇马河,这时辰,人们都已走上街头,河两岸人头攒动,熙攘热闹,讲着今次堂会的精彩。
河边上叫卖的人们正在张罗着自家生意,每年这当口买卖做的好的小铺子会多赚个几十两,便会留着存到钱庄上,准备年节时好用。
顾谙在轿里吃着章儿买来的话梅,半卷着轿帘,从外面若隐或现地能看到她取话梅的纤纤细手,初晨微微照进来一点暖阳,洒在她的手上,亮亮的,带着荼蘼酒的香气,有那么一瞬,晃的与小轿擦身而过的南宫轶心生涟漪。
南宫轶望着远去的小轿,连连摇头笑自己臆想。
“舅舅!”南宫缜指着正要上花船的严世澈对哥哥喊道。
看着南宫轶兄妹奔了花船,顾谙才吩咐轿夫加快速度。
歇马河上游,贺家楼前,有路四通,行人络绎;河中立着数根停船桩,或有船来,或有船去,虽不是晌午时分,却已热闹起来。
贺家楼门口,已停了一乘小轿,轿前抬杆上正倚着一个人。顾谙下轿后瞥了一眼,笑道:“怎么蔫了?”
那人低着不语。
“我的礼物呢?”顾谙伸手去要。
那人乖乖地从怀里取出一小巧的妆匣递上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帮帮忙!”
打开妆匣,里面盛放着一颗琥珀珠子,顾谙拿起珠子,脸上露出笑容:“四两草,难为你这番心思了。你该不会因为偷这珠子被我爹罚了吧?”
四两草连忙摇头道:“怎么敢?这是买来的。斐记玉石斋买的。”
“京北七门第一笙的门面?”
一听顾谙语气不悦,四两草忙又解释道:“满城数他家琥珀成色好,这颗花珀是他们家的镇店之宝。”
“花了多少金子?”
四两草嘿嘿笑着,上前道:“那家识得我,知道是给小姐的及笄礼物,没收金子,收了五两银子。”
“求你办事了?”
“眼下没有。”
“你没告诉他们,你家小姐有吃了拿了后不给办事的习惯?”
“不必说这些,下次偷个成色好的,还了人情。”
“还没傻到根。拿来吧!”
“什么?”四两草愣着问。
“这是你孝敬本小姐及笄的礼物,怎么你还想拿一件物什办两件事?”顾谙斜了他一眼。
“哪里哪里------”四两草搓着大腿,从怀里又取出一物,恭敬地递上去。顾谙接到手中仔细地摩挲研究着。
顾谙嘴角慢慢地扬起来,脸色有了喜色道:“我爹知道是歇马山庄的印章吗?”
“老爷不知。”
“这次心思用得不错,这礼物我喜欢。”
“小姐肯帮忙?”
“我不给你面子,也得给你背后指点你的高人面子啊!”
“小姐圣明。”
“行了,别贫了。”顾谙收了印章,正色道,“这礼我既收了,你的事我就会担着,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吧?”
四两草蹭了蹭地,终道:“第一笙的孩子。”
顾谙一惊,问道:“你怎么惹了她?”
四两草一咬牙道:“小姐,我是被人设计了------”四两草正要继续说,被顾谙一摆手制止:“孩子送回去了吗?”
“那孩子装在食盒里,我拎出窗时他哭了,他们家人疯一样地追出来,我听到哭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哪敢真偷走啊?”
“你回堂内,在三娘子那儿躲一躲,把事情跟三娘子讲清楚。我今日会去七门,这事我说担着便会担到底。”
“是!”
“现在说实话吧,歇马印章哪里得的?”
“这个------坟墓里盗的。求人------走险盗来的。”
“知道我爹为什么罚你吗?”
“知道,留了尾巴。”
顾谙一乐:“你当相师堂是贼窝啊,偷盗销脏的地儿?我爹恼你,是因为你蠢,枉你叱咤江湖十余载,这脑子和一身功夫都白长了。你是盗者,该知盗亦有道,什么能盗什么不能盗,心里明镜似的,却还中了别人的计,这便是可恨之处。这事怨不得旁人,是你修行有亏。我爹罚你是你该受,我帮你是你该得,这两者不矛盾。”
“是!”
“记住,相师堂在我爹手中是朝堂的眼,你们一举一动是顾相名声家风。相师堂在我手中是江湖恩怨,我顾谙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