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轶坐在客栈里,手中摆弄着折扇思考着。扇子是街边老丈卖给那些个准备消夏的百姓用的那种,他管这叫“清白扇”,未题诗画未着一色,竹厚纸薄,刮净磨平的竹上淡香怡人,贴上薄纸后,隐约能见的风骨,一棱一棱、一条一条,可见分明。他喜欢这种分明,喜欢以分明来辨好恶。
胡尘与第一门交接买粮送聘的事去了。
冬桑在后院刷马,这是他吩咐的。谁叫白日里他笑话自己俗不可耐?
南宫轶喃了一句:原来她就是顾谙。
北天女峰的代掌门,相师堂的少堂主。北芷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顾谙?她真是大胆,大摇大摆地把天女带出来。那是天女,全天下人都膜拜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亦是天下帝王希望掌握在手中的人物。就像个稚童一样,咬着糖葫芦被她带出了北天女峰?苍荨若知道这事,怕会吐血了吧?
如果把她杀了,再掳了天女,那该是何等美谈?
思及此,南宫轶叹了口气。
白日里,胡尘代自己道歉,只靠在桌角站着,便已感觉气息受迫。“一骑胡尘”是闻名天下的制毒、用毒高手,一身内家功更是少有对手。今日里在对方手里竟没走上一个回合。五个大人、三个孩子,竟都深藏不露。
还有,更没想到她认识七空大师,对四公子能辩能识。
这样的人不能成为朋友,为免成为敌人,只有缚她、杀她才会安全。
南宫轶咬了咬牙。他与顾谙没有悬念,只能成为敌人。
他杀她。
或者,她杀他。
南宫轶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远行有些唐突了。
因为很明显,至少现在他杀不了她,非但杀不了她,明日里胡尘定会多派人护佑他的。因为胡尘怕了,顾谙谈笑间便让胡尘这位大家心悸。
“顾谙!顾谙!”南宫轶反复咀嚼着这名字,仿佛多嚼一下,顾谙便会失一分法力。
待冬桑洗完马归来,他的爷还在摇着扇子思量。
“爷?”什么时候他的爷把别人的名字当宵夜了?
冬桑抬头望了望头顶,今夜的守夜人怎么这么多吗?胡大叔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要说自己武功比不上白日里那些人,可爷的武功会怕他们哪个?
“冬桑?”
“是!爷!”冬桑停下手里的活。
“把房上的人撤了吧!”
“爷也觉得不用惧他们吧?”
南宫轶叹道:“高手来了,就在门口。”
冬桑大惊:“门口?”
门口处有女子声音起:“闻听有贵门公子入北芷,我家公子略备薄酒,于明日酉时歇马河贺家楼竹林居一聚。”
冬桑没好气道:“你家公子谁啊?凭什么我们就得赴约?”奶奶的,他竟没发觉门口何时来了人!
“赴不赴约你们随便,没胆接战书,就写封信给七空老头,让那个半璧别占在我家公子前面,个高了不起啊?谁知是不是砸碎胳膊垫的脚底板!”
冬桑越听越生气,跳着脚跃了出去,准备对骂一番,门刚一打开,就有一支飞镖贴着他的头皮,直朝南宫轶射去,南宫轶折扇往桌上一掷,空手抓住飞镖。外面嘲笑声起:“真是丢人,一支飞镖也得你家主子接,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冬桑抬头瞧时,只看见一条影子消失在夜空里。
“人家站在院子里半天,你们这群废物长眼是干什么的?”冬桑心中又气又恼又怕。气果真个个是废物,恼自己没及时发现投镖之人,怕是后怕、若爷不会武功,此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好了,关上门吧!”屋内南宫轶命令道。
冬桑进屋关门,守在自家爷身边不说话。
南宫轶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好笑地摇摇头。
简兮公子的挑战书,字很漂亮,笔锋锐利,霸气十足。
“简兮公子!简兮公子!”南宫轶转头看向冬桑问道,“冬桑,你说这位简兮公子和半璧公子哪个更厉害?”
冬桑眉头一皱,道:“爷最厉害!”
南宫轶微不可查的一笑,道:“明日会一会这位公子。人说相师堂照夜公子风流、简兮公子倜傥,两人曾于勾栏中斥千金购鲜花赠舞娘,只因那舞娘能唱跳飞天曲。我今日方知这位简兮公子流连花船数日,不知洒了多少银子所学的回风舞,竟只为博美人一笑。”
“爷?”冬桑不知自家爷什么心思。
“你说男女之情,当真有这种魔力?”
冬桑一愣,开始垂目不语。主子不知男女之情,难道他就懂的?好在主子只是信口一问,并未打算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见解。
“你说这位简兮公子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不是说为了四公子排名吗?只是我就纳闷了,他若赢了照夜公子岂非更妙?直接可排至第一名。再说那排名是七空大师比较出来的,又不是爷您。那简兮公子跟您下战书有什么用?”似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缺陷,冬桑又补充道,“他就算赢了您,难道您能给他写封文告告之天下人简兮公子比半璧公子厉害?”
“你说得倒也在理。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冬桑苦着一张脸道:“爷,我要知道我就是爷了,再不济也能成公子之流了。”
南宫轶拾扇轻摇,有风呼之欲出,冬桑觉得神台清醒了不少。
“我刚至北地,便遇到相师堂的人,能说这不是巧合吗?刚住进客栈便有公子下战书,这非是单纯的战书,相师堂的人虎视眈眈,是准备来一场困龙之战啊!”
“困龙之战?”
“武林人多忌相师堂。这相师堂本是春秋时期一批隐士组成的组织,他们中多是擅长奇门遁甲、星象占卜、巫医蛊术、包括冶炼铸造之术等等------这些人世代居于山林,行踪不定,凡入世者行事多以爱好兴趣为主。听闻是百年前北芷王在天女河畔救了当时的相师堂家主,得到报恩誓言,相师堂才会出山辅助百年,至今已八十五载。这八十五年间,北芷由贫瘠小国、弱民之地发展为如今三国首富。难以想象一个多山之地,是如何种植出两季作物,又是如何织出精美绝伦的绵缎?更甚者他们还懂得改变河道,引天女河灌溉旱田,使之旱年亦丰。”
“可是他们没兵将少,三国中北地最弱,真个打起来,还不是只有被痛击的份儿?”
“许是气候原因,北地人少命短,人丁不旺,否则哪来这没兵少将之说?”
“就算爷您说的都对,那相师堂也只会再辅佐北芷王朝十五年,十五年后看还有哪个助北芷?”
南宫轶一笑:“相师堂即使不再襄助北芷,亦不会臣服他国。”
“不是说顾延龄只身入朝堂,将相师堂与北芷朝廷割裂开了吗?”
南宫轶又笑:“这话谁跟你说的?这一任家主顾延龄?还是下一任家主顾谙?这个顾谙,甫入江湖便高调、张扬,全不同于其父的内敛,丝毫未把整个天下放在眼中,动静中竟似能读懂人心。分析起各国人事,丝毫无江湖习气,俨然大家之风。哼,割裂?你也信?”
“那您还说她有趣?”冬桑不解道。
“自是有趣,有趣到想走近了去看------”南宫轶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