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神仙!”顾谙喃喃了两句,“神仙于我是只在故事里出现的形象,悲欢也好,离合也罢,都与我无关。”
胜聪笑了:“大夜里的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咱们这一老一少,不思躲避,却在这儿讲神仙。”
顾谙闻言亦笑,坐正了身子,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米酒,道:“总以为南地的酒绵软香甜,不宜佐菜,今日一尝,还不错。”
“活得久就有便宜可占,这酒是皇宫里出来的,取北地的冬雪酿制。”
“我爱酒传自我娘,她喜欢搜罗天下名酒,性致起时,常常约几个好友小酌,或歌或舞,豪爽不羁。她出身大家,却喜欢经商;明明满腹才华,却不喜与人谈文;性子率真,还有些泼辣,说话做事有些独断。我娘在这世间算是个异类吧。”
“陶朱门的小娘子。十几年前我在天女河会上见过她一次,当时顾相陪她游玩。”
“我以为他们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我会一直被双亲宠溺。可是一场妄灾,将一切都毁了。当时我求满天神佛,愿堕愿舍愿做一切,求安。没有神仙理我------神仙是什么?还不如此刻这酒,能暖我心。”
“若世无神仙,天女立世何解?若世无神仙,天女峰存在何意?”
“天女、天女峰,不过是权势者统治天下,平衡政治的手段。”顾谙直言不讳。
“这就是神仙道啊!百姓安居,王权富贵,各偿所愿。”
“所以您心中神仙道便是天下道、民道?”
“孺子可教。”
“那么神仙于您个人而言,是什么?”
“听听我的故事吧。”胜聪倚靠在树杈上道,“我少时在南杞严家,终凭自己勤劳辛苦,得了义父看中,荐入南天女峰,一年复一年地修炼。那时北天女峰后山的寒圃还未被禁,我随师父曾在寒圃内参过神技,更是一心向道。可是哪个年少不为情动?我也在月下思过那人,也学夕阳里驻足远望,也曾在锦帕上书过情意。可是,我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没有背叛心中固守的道义,仍是年复一年地修行、磨砺,还有蹉跎------我将毕生献给南杞,不敢松懈怠慢。所以神仙于我而言,是舍,是得。”
“您后悔吗?”
“后悔!可是让我重新再选一次,我仍不改初衷。”
“南杞百姓该感激您的坚守信念,虽百折而不回。”
“所以我不是神的信徒。”胜聪解释道。
“所以神仙无用。”
胜聪听了顾谙有感而言,道:“丫头,我很喜欢你。喜欢你骨子里的桀骜、不羁,活出了自己的样子。所以不要被世间所绊。”
顾谙笑道:“老人家,您这是替南宫轶说话吗?”
胜聪亦笑,看向远方,道:“情爱之缘真是妙不可言,无论过多久,想起时,都是甜蜜的。”
顾谙顺势而望,远方而高,是星月。
“南北天女峰可以合作,可是我与南宫轶成不了姻缘。我们不会为了彼此放弃自己的责任。那么这段情,将来想起时,可是甜蜜的?”
“小友向往的是暮暮朝朝的爱情?我虽不擅占卜,但却知凡事凡人只有立于命运之轮时才有迹可循。姻缘这事,谁都说不清,哪怕是苍荨那样未卜先知的大家,也无法卜测全部。”
“胜师以信念故,固守天女峰,为何以情爱之由劝我?”
胜聪“呵呵”一笑:“当年刖汀的一掌将你推至天下,胜者之气的命术更惹得帝王家对你又爱又恨,你虽游走江湖,但你所谋所划哪个不是天下事?苍荨收徒在先,后以掌门之位相赠,筹谋在胸,占尽天时地利。东地与你有仇,这些年行尽暗杀之事,即使如今派使入城谈两国合作,野心昭然若揭,北芷岂会入瓮?接下来便是南地,南地皇后辅政,国力渐不如从前,相信你也是有耳闻的,好在我们有个励精图治的太子,且你是太子心仪之人,这是个令人振奋的转机,南帝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倾国以聘是南地的诚意,此诚意不亚于百年前北帝待相师堂。相师堂于海家,不过是契约关系,我们尊重这种关系,所以也乐见小友与太子的十年之年盟。但相师堂终会得自由身,彼时,南地会是最好的归宿。”
“从北地换南地,从海家至南宫家,相师堂难道只能做皇家的刀?”
“皇家也好,相师堂也好,哪怕是天女峰,不都是为了天下吗?”
“胜师心中先有皇家还是天女峰?”.
“小友心中先有皇家还是相师堂?”
“北地人有个习惯,只要进了夏日,大家就开始说入秋了,入秋了。是因为北芷夏雨多,易生虫,对庄稼伤害很大,所以大家都念叨入秋,是想老天爷也当作秋日布天时。可是南人不懂、东人不懂,亦如我们不懂他们,既不懂何苦还要征伐?既起了征战,我们便迎头而上,无论皇家、相师堂,身为北地之民,但凡有用之身,必将浴血奋战。这便是我的态度。”
“有先贤人曾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便是小友之言。北芷有顾谙,是其福,但愿我南地有此福,能与相师堂成交心之友。”
“好说。”
胜聪适时而止,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笑道:“好久没这么畅饮了。夜竟这么深了。小友可是打算入夜起程?”
顾谙活动活动筋骨,道:“我在等师父的讯息。”
入夜,北天女峰的峰顶早已不见,胜聪却依旧望去,眼神凝重,脸色严肃,仿佛正思考。
“沿途有刺客,山上有奸细,师父不敢贸然请您入山,所以传书要我在此等候。我亦知背后有眼,所以换了装,憩于树上。”
“小心总没有坏处。”
“我听师父说过,三地天女峰掌门中属您武功最高深,为何还会中了刖汀的毒掌?”
“是我蠢。”胜聪道,“当年三地关门弟子在寒圃中参研神技,她起了贪心,欲拓石壁上的武功,被我发现,痛斥她不守制,她当面认错,直言己过,我便信了她。没想到下山途中被她背后偷袭,她被师门罚面壁,我卧床半月。三年后南天女峰主持天女河会,我奉师命接待天下同道,她以掌门之位突至,行事泼辣大胆,更甚者当众打罚门下弟子,众家当时还唏嘘东地前掌门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心狠之人继任。天女河会散时,有东地弟子追来,怒骂刖汀弑师夺位,大家才恍知其中之事。刖汀将其同门怒杀,我觉得她此举不仁,欲与她辩理,她哄我落座,说告诉我始末原委,我刚落座她便扑面一掌,我躲避不及,左肩中了毒掌------”
“她惯会突下杀招。”
“我卧床期间,有一夜,她突然拜访,说是来请罪,同门信以为真,请她入室。谁知她一入室,执剑刺向我,且破口大骂,说我挑拨了北地,封禁了寒圃,害她修行受阻。同门出手相拦,死于她剑下,我奋力抵挡,胸口中了她一掌。这毒浸身,再难根除。本以为今年是大限,没想到苍荨送来了解药。”
“所以您说天女峰同气连枝是对的。”
“当年,她来给我医治时,直言我蠢。其实我不是蠢,是呆,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我们南天女峰的弟子都是这个样子,可能是我这个师父没有教好。我们不想害人事,只做忠君为民事。”胜聪释然一笑,“一生只为信念故。”
“所以刖汀惧您!”
(此章看似枯燥,却对顾谙人生之路起了决定作用,此章名神仙无用,言下之意,凡人有用。生于此际的每一个人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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