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光捧着半杯咖啡,竟然有些不舍得喝了。
他的记忆,不自觉地就飘到了十二年前,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他受人所托,在伦敦大本钟下的benke咖啡馆,采访年逾古稀的咖啡界传奇人物,奥斯本·安奇罗。
那是一位从二战时期存活至今的咖啡界元老,他们那一辈的人,年轻时,冲调咖啡的机器还没有现代这么方便快捷,每一位咖啡师,从学徒干起,至少要熬过八年,才能成为一家店的当家咖啡师。
可以说,冲调咖啡的技艺对于他们来讲,溶于血肉,近乎本能,每一个人,对于咖啡,都有着外人无法理解的虔诚和执着。
而安奇罗先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一晚,安奇罗向沈瑶光讲述了自己的生平往事,那些关于咖啡的,或是战争的,美好的,或是残酷的。
也是那一晚,安奇罗用略微颤抖的双手,为沈瑶光奉上了一杯精心调制的卡布奇诺,绵密的奶泡在香醇的咖啡表面汇成一只纯洁的白鸽,象征着和平,那是他们那一代人,心中最深切的痛,也是最美好的希望。
那是沈瑶光喝过最奇特的咖啡,牛奶的绵密微甜,咖啡的香醇苦涩,随着温度不时变化,时而偏苦,时而微甜,一杯咖啡,他喝了两个小时。
佐以安奇罗讲述的生平往事,咖啡的味道,似乎都有了更深的含义,那些微甜的,是美好和希望,而苦涩,则是痛苦和不屈的挣扎。
一杯咖啡下肚,采访结束,沈瑶光意犹未尽,他用略带玩笑的语气说道:“安奇罗先生,有您的这一杯咖啡打底,以后我还怎么喝得下其他人的咖啡呢?”
安奇罗倒是很豁达,爽朗微笑:“谢谢,来自玄国的朋友,benke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么,我们约好了,借用一句玄国的老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呵呵,当然,别说马车了,火车也难追。”
沈瑶光不知道,彼时的安奇罗,已经封壶退休十年,他体内的肿瘤,也已经到了晚期,时日无多。
次日,沈瑶光回国。
三日后,安奇罗在benke病逝,倒在了他最心爱的工作台上。
这一次分离,便是永别。
自那之后,喝咖啡对于沈瑶光来说,便成了一件例行公事似的习惯,仅仅为了提神,而再无任何味蕾上的享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二年。
但在此时此刻,沈瑶光却重新体会到了关于咖啡的那些美好。
手中的这杯咖啡,口感爽滑,纯正,几乎达到了一杯白咖啡的极致,虽说在感情的积淀上有失厚重,但也多了一丝年轻人的活泼朝气,而且,技艺方面几乎炉火纯青,再无半分瑕疵可挑。
“天可见怜,有生之年,竟然又让我喝到了如此美味的咖啡!”
但是,以后呢?
还能喝到吗?
会不会又是分别即永别?
念及此,沈瑶光潸然泪下。
泪眼朦胧之中,他看到了苏铭年轻又充满朝气的脸,不禁破涕为笑:“是我傻了,年轻人,你还有大好的时光,未来,我很期待。”
对于这样的结果,苏铭心中是有预料的。
一杯咖啡的品质,以百分制来记的话,普通好喝的可以记60分,这是熟手学徒的水平。非常好喝的,可以记70分,这是当家咖啡师的水平。
而80分往上,则是特别好喝,属于行业大拿们的水平。
到了90分后,则是属于传说了,一杯咖啡不仅仅代表了味道,更能寓景传情,那是安奇罗前辈们,曾穷尽一生,所到达的境界。
苏铭原本的水平,大概在75分上下,以他的年龄来说,可以算做是灵性非凡,天赋超常了,而经过系统20%的加成后,则堪堪摸到了90分的边缘。
一杯咖啡,拷问灵魂,使人哭,使人笑。
可以这样说,在沈瑶光的认知中,此时的苏铭,便是一位年轻的安奇罗,这样的年轻人,如何不让人期待他的未来?
他也不倚老卖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当下便对苏铭鞠躬道歉,同时以自身名誉为担保,向众人说明,苏铭真的是一位技艺高超,才华横溢的咖啡师。
观众们则是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炸了——有没有搞错,这位老先生不是说自己干了三十年的翻译官吗?不是号称喝咖啡比喝水还多吗?不是说要拆穿咖啡馆低劣的营销手段吗?结果,怎么比那小美女还夸张?
喂喂喂,你们这咖啡馆,对于找托儿这事,也太舍得花钱了吧?
小美女前脚的哭戏,竟然还只是铺垫,紧跟着跳出来的老翻译官,号称要拆台,结果却又是位演技高超的托儿。
这一老一少两位,一看就是专业级别的演员啊,昧着良心来演这么一场,总价至少也得五位数吧?
奈何剧本写的太差劲,过犹不及,喝咖啡喝到又哭又笑,神经病吧?失了智才会信你们的鬼话!
众人的反应,沈瑶光尽收眼底,他倒也理解,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怎么可能相信眼前所见呢?
他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着说:“诸位若是不信,何不自己尝尝?说到底,只是一杯咖啡而已。”
话说到这,众人面面相觑,颇为意动。
但小时光走的是中端路线,原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进口货,定价不低,即便打了七折后,一杯咖啡也有50元上下,原本只打算看热闹的路人,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沈瑶光也不嫌掉价,对于苏铭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丝毫不介意再捧一把:“不瞒诸位,我去过众多国家,号称米其林三星的咖啡馆,数百上千的天价咖啡,也喝过不少,但是……”
话音稍落,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后,沈瑶光才继续说道:“但是,那些所谓的咖啡大师,他们所调制的咖啡,口味却都赶不上眼前这位少年,以我拙见,此地的咖啡,原本不该如此廉价才对,想来,是这位少年人的技艺,是在最近才突破到此种境界吧?”
苏铭适时回应,微笑道:“您过誉了,老先生,没错。”
“我没有过誉,倒是你过谦了才对。”
沈瑶光笑着摆摆手,继续对众人说道:“所以,诸位,想来这杯咖啡,今日之后必然涨价,这位少年的未来,也绝不会圄于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错过今日,大家再想以50元的价格,喝到他的咖啡,恐怕便是白日做梦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咖啡一口饮尽,在杯子下压了一张百元钞票,这才慢悠悠说道:“言尽于此,买与不买,诸位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