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峰一处僻静树林,舞阳峰内门弟子依然青衫飘飘,不同的是每个人额头上都绑了一条白布。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回想着散发跋扈气焰的剑舟,想着那些爆成血雾的同门。夏九幽双手紧紧握住。他渴望力量,他第一次如此渴望力量。那种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感觉,他发誓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人群最前方的老人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死去的离山弟子。
“他们因我而死,我觉得这个我需要告诉你们。”
“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我来自哪里。”
“我来自剑洲,就是那个剑修遮天蔽日的剑洲。我得罪了人,所以被赶出了宗门。然后那些年轻时的罪过的人,开始找我了。我一路逃。从剑洲,逃到玲珑洲,半池洲,珠云洲,他们没有打算放过我。逃遍了大半个九洲,最后我来到了玉阳洲偏远的阳泉。”姚典兼缓缓说道,他们沉默的听着。
“这一路来,我不曾停歇。终于来到阳泉之后他们没有继续追来,我以为他们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追来了。于是我建立了离山剑宗,我看着它一天天壮大,我很欣慰。虽然我有回不去的家,但是现在我又有家了。走了很多地方,从来没有再一个地方停留过很久,因为那里都没有我留恋的地方。”
“但是,我在这里已经停留了百年,对没有修行的凡人来说,一百年就是一生了,我留恋这里也留恋了某种意义上的一生。现在他们又来了,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因为我老了。”
“但是你们,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年轻,你们还有希望。”
“对于他们,我有无限愧疚。”仿佛又苍老十岁的老人沙哑说道。
“对于你们,我寄于无限的期望。”
“杀死他们的人很强大,我没有把握让你们活下来。我可能也没有把握让我自己活下来。”
“所以,走吧。从今天开始离山剑宗只有姚典兼一人。你们被逐出师门了。”
“你们要活下去,带着我的期望。”
“不要哭,哭什么哭。老子最看不得人哭。”很多人听到后来,忍不住掩面而泣。姚典兼破口骂道。
“掌教,可是我们不想走。”人群中有个与夏九幽年纪相仿的少年怯生生开口说道,眼眶中泪水打转。
“可是个屁!不走干嘛,等死吗?”
“后天之前,收拾好你们的东西,给我滚蛋!”
说完最后一句的老人,转过身,静静望着火焰中的年轻面孔。他忽然有些后悔,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建立离山剑宗的决定是否正确。
除去青釭峰,梅花峰。
离山犹有六峰。分别是登京峰,沧云峰,安潼峰,阳溪峰,织锦峰,武嵊峰。
八峰之上,所有人齐聚。
每座山峰的人群前方,分别有一个玉符静静地浮在半空。
从姚典兼说的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一字不落地重现在离山上上下下所有人面前。
……
当天夜晚,舞阳峰上内门弟子均沉默地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亦然。
当舞阳峰迎来第三天的黎明,他们不得不离开。依旧身着离山剑衫的弟子们开始陆陆续步行下山,他们没有选择御剑飞行。他们想再多看一会舞阳峰上的风景。
内门弟子离去后,离山长老们从姚典兼的住处升空离开。
最后,偌大舞阳峰仅剩四人。姚典兼,功法殿藤椅里的老人,玄剑,夏九幽。
姚典兼从住所出来,去了夏九幽的小竹楼。
夏九幽正挥着老剑条漫无目的的抽打在青竹上。
“师父。”听到老人的脚步声,夏九幽停止手中动作。
“九幽,你为什么不走?”姚典兼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心生不忍。
夏九幽背对着姚典兼,倔强地没有回头。
“转过来。”姚典兼轻轻说道。
夏九幽转过身子,看着更加苍老了的老人,忽然有些委屈。
“跟我来。”
夏九幽快步跟上,师徒二人走向崖畔,最后两人在崖边坐了下来,一左一右。
四只脚在云雾中缓缓晃动。
沉默片刻后。
“爷爷死了,夏侯哥哥又不知道在哪里。我好不容易在这里安了身。”
“师父,你却说你的仇人要来找你了,他们可以杀了我们那么多师兄。他们也可以杀了你,对吧?”
“师父,我们一起走吧。无论你去哪里,九幽就跟着去哪里。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习呢,开阳剑诀也就练了两式,你不在了,我要去问谁呢?”
“师父,我不要练剑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不想以后再找他们报仇了,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夏九幽身音哽咽。
老人一记手刀砍在夏九幽脖子上,伸手扶住要倒下的徒弟。
老人仰起脸,老泪纵横。
玄剑正在打坐,他打算巩固一下自己刚迈入破虚境的境界,在青釭峰上一怒之下出手,让原本还不是十分稳固的破虚境有点摇摇欲坠,有种要跌镜的迹象。
屋外一阵脚步声,姚典兼背着夏九幽出现在门口。
玄剑推开房门,发现是站在外面的姚典兼正欲敲门,背后夏九幽显然不省人事。
“掌教!这是?”
“进去说。”
说罢率先一步进入房内。玄剑从姚典兼背上接过晕倒的夏九幽,放在床上。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但是你一定要走。九幽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的师弟。”姚典兼神色凝重。
玄剑正欲开口说话。姚典兼抬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
“九幽这孩子性子倔,你一会就带他离开这里。他醒来如果想回来看看,你千万要制止他。这枚芥子里面有些龟甲钱,麒麟钱,还有些丹药。都是这些年我存下来的老底了。留着也用不上,等他醒了你交给他。”
“掌教,您不能也和我们一起走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俗世间不是有这句话吗?您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想必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这芥子何不由您亲自交给他。”
“以前我也总这样想,那会还年轻。但是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如果还有突破无距进入转轮,或者更进一步达到无极境的希望,也许我还会一直逃下去。但是在我最后一次摆脱他们的时候,留下的伤这辈子都无望破境了。就这样吧,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走吧。”
“掌教放心,我会看好九幽师弟的。”
脚下踏着尘影,背后背着夏九幽,青空上的玄剑向下望去,这位了无牵挂的离山掌教,默默注视着他们,身材佝偻。舞阳峰上错落有致的庞大殿群,默默伫立着。
等到舞阳峰上的景象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尘影剑猛然掉转一百八十度,远远去了。
送走了两人的姚典兼,心中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他先是沿着舞阳峰上所有小道走了一遍,微笑看着这个由他一手打造起来的点点滴滴。
最后老人拎着两瓶陈年桂花酿来到功法殿。
藤椅上躺着的老人仍然躺着闭目养神,仿佛这两天舞阳峰上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陈老!”
“来了。”老人睁开双眼。
“你是来要我出手帮你的?”被姚典兼称呼陈老的老人问道。
“不是。”姚典兼摇了摇头。
“那你来这做什么。”
“人都走了,山上无聊的很,找你喝喝酒。”
老人接过姚典兼递过来的桂花酿,弹去泥封,桂花特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姚典兼率先举起酒坛,老人亦微笑举起桂花酿。
“味道挺好,不是普通桂花酿。如此好酒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您以为是大白菜啊,这是我以前从太安城里花了两枚麒麟钱换来的,五百年才出一坛,可心疼死了。哪舍得喝”姚典兼翻了翻白眼。
“呵呵,逃命还不忘买酒,有觉悟。”陈姓老人不以为意。
“如果你开口,我可以帮忙啊。”
“不必了,喝酒喝酒。”
老人看着心存死志的姚典兼,摇了摇头,微微叹气。
老人与老人,相顾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