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十五钻进了黑壶里,月光漫延到了十六日的清晨,朝阳才重新升起。经历了长达三十六小时的黑夜,人们却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就像九月九的整夜烈日,是自人类懵懂之际就成传统的常理。
易巫云照例早起,吃完早饭和柳吴是一起到了明月楼,掌柜已经在柜台前打算盘算账了。他就住在酒楼后面的一所宅子里,来得最早,十分勤勉,对酒楼里的伙计们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情。
“你等下。”
掌柜喊住正要上楼的易巫云,“我听蔡咏那小子说,你的私活很赚钱,一笔能拿五钱银子?”
易巫云回头道:“差不多,但掌柜的你得清楚,酒楼行你我说了算,私活是买家说了算,一个月都来不了一次,顶多就是给晚饭加个菜而已。再说,我记得我给过你一钱。”
掌柜低头打算盘道:“不管怎样,厨房是我花钱修的,你在里面干不为明月楼赚钱的事情,多少要付出些。”
易巫云放了一钱银子到柜台上。
掌柜的顿时展露笑容道:“这才像样。”
易巫云问道:“掌柜的,这事大家各退一步就到此为止,我顺便想要问问,崖城里一共有多少位银主?”
“这你算问对人了,细数崖城数万人,真知道此中内幕的两只手指数得过来,而我就是之一。”
掌柜摸了摸两瓣微白胡须,说道,“银主,按照身家万两的来算,崖城里最多五位,但如果按照五千两来算,可能——肯定有十位,十二位的样子。”
他说着说着突然摆手不悦道:“问这些做什么,和你有屁的关系,回去干活!”
易巫云瞧见掌柜要收走柜台上的一钱碎银,伸手按住碎银,再问道:“西城有几人?”
“你竟敢!”掌柜怒道。
易巫云故作可怜模样:“就这一个问题。”
掌柜恨恨一挑胡须,不爽道:“西城银主仅一个,开赌坊的,离你和柳吴是住的那条街不远,姓苏,名讳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易巫云松开手颔首道:“谢谢您。”
“滚蛋!”掌柜迅速如疾风收碎银入衣襟。
易巫云到雅间走廊时,已经可以听到蔡咏的嚷嚷声传来,但到了厨房时,蔡咏正在专注切菜。
他瞥见主厨走来,刀功愈发巧妙,将萝卜化为萝卜丝,精神奕奕道:“易哥来啦,这边一盆萝卜丝马上好!放心,易哥,我一点都不累,干活使我快乐。”
易巫云平淡道:“加油,继续切。”
他转而向伍南微笑道:“你那边的活放下,休息会,交给咱们不会累的蔡咏做。”
伍南眨眨眼睛,没有立刻放下,直到发觉易巫云的笑容意味,才放下菜刀。
易巫云拍了拍蔡咏肩膀,黝黑少年的肩膀很僵硬。
中午的活做完以后,易巫云洗干净铁锅,让蔡咏和伍南接手下午的厨房,自己告别掌柜离开了明月楼。
他径自去到那家第一次看到的赌坊,飞雪阁,穗扣大衣的人不在,装潢精致的阁内依然人来人往,手上抱着大箱子。这次易巫云在近处看清了,箱子都是挂锁涂黄漆的铁箱,被传到柜台上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耀眼银两。
“干什么的?”扈从腰挂长刀,从没见过易巫云,在大门口将他拦住。
易巫云解答道:“我找你们的主人。”
扈从甩甩手道:“要是来开局当桌上将军,掌柜的就在里面。”
易巫云说道:“我找的是主人,最大的那个。”
扈从审视着这眉眼狭长的年轻人,只当他疯了,要把易巫云轰走。但看到易巫云手心里的一钱银子,他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这位小公子,苏先生何等身份,如何能说见就见?我看你还是哪儿来回哪儿,我会去和掌柜的说,让他告诉苏先生你要见,看哪天有你的机会,你现在留个住址,我去给你传声。”
易巫云点头,虽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转过身正欲离开,忽而听见背后扈从惊喜的声音:“苏先生?”
易巫云抬起头,看见那个棕色大衣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跟前,脸上皱褶颇多显得沧桑,没有想象中富贵人的富态,细瘦如秋竹,大衣袍袖飘摇。
姓苏的银主对易巫云说道:“进来坐。”
事发偶然,易巫云头脑紧张,身体也绷得很紧,跟在大衣后头进入飞雪阁内部。苏先生找了张桌子坐下,旁边下人赶紧收走桌上零散的几颗骰子,换上瓷质茶壶茶杯。
易巫云捏了捏鼻子,手掌遮住口唇时趁机深呼吸了几口,开口道:“苏先生,我认为我们比蛮荒代最大的进步是沟通,所以我有些话想要对您说,说完您再考虑不迟。”
苏先生挑了挑眉,倒了两杯茶,第一杯放在自己这边,第二杯再放到易巫云面前。
易巫云两只手交叉平放桌上,说道:“崖城里能赚钱的行当看似很多,其实很少,比如我们明月楼就算再怎样经营也比不上南城大酒楼的生意。比如街上的包子铺,我发现就那么几家,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几家常吃的铺子,新铺子即便花样很多,也很快沉寂。”
他结合了来到山海世界后几乎所有的认知,整理后作出了自己的评价,在这儿他停顿了一小会儿,给予对方思考的时间。
“我听说,仅仅是听说,银主们会投银两进很多很多行当,绝不会在一家店铺听天由命。”
易巫云继而说道,“我想苏先生您比我清楚太多,银主最开始的发源不是酒楼青楼,更不是赌坊,尽管这里很赚钱,但绝不可能比得过那个最初的行当。”
苏先生笑容可掬道:“灵气,你想让我说的是这个吧。”
易巫云把头低了低道:“是的,灵气,灵气被处理成了灵液,灵液又被用来和食物调合成为灵人的美味。这里头的利润使获利者成为了银主,银主是最有钱的人,我能够想象,和灵人做买卖究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苏先生手指放进瓷杯,蘸了些茶水,开始在红木桌上划动,说道:“我告诉你,这里头到底是什么玄机。首先,强大的上四境乃至止境灵人可以直接向日月天地吸纳灵气,天赋极好的灵人也不必完全依靠灵食。只对于天赋不好,境界不高的此类灵人,灵食才是必要的修行品。兴许有另类灵人用灵食调剂,但道山上自成一套灵气炼化的体系,没有我等可插手的空隙。”
易巫云想到书上一处记录,自信重回肺腑:“然而灵气并非全在世外山上,大部分灵气还是在世俗的荒山野岭中,等待人去开采贩卖。”
“没错。”
苏先生沧桑脸上流露些许赞许,用手帕擦干净手指上的茶水,“正是如此,银主们才占到了足够多的山头,做成灵食,与灵人交易,在混乱的春秋代有了说话对峙的资格。”
“但是,与你,于我有何关联?”沧海桑田栗然乌云笼罩。
易巫云粲然道:“我有一位至交,是崖城范围内唯一的灵食师傅,他深居简出,而我说服了他制作灵食。又听闻银主们手头有许多灵液,所以只要我有人,你有灵液,让他做好灵食我去卖,到手的银两七三分成。”
苏先生连长考都不需要,他手头的确有两座宝山,但青国这边能制作灵食的人太少,几乎要成落灰的藏家宝了。短暂几秒后,他便问道:“谁七,谁三?”
易巫云笑了笑:“苏先生,您看,我出了人力,说服这么一位大师可不容易呢。”
“哦?”
苏先生指骨敲了敲红木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易巫云感到飞雪阁里刀光汹涌,出鞘破鸣。
他摇头道:“六四,不能再少了,大师也要吃饭的。”
苏先生拿起五指,翻了翻,说道:“就这个数,灵液我出人你出,算你占了便宜,不过无妨,我不在意。下月第一批灵液会到崖城,大概五十瓶,一月之内卖完,卖得完再聊长期的合作。”
易巫云起身行礼道:“多谢苏先生。”
他心满意足,脚步轻盈,谁想到后头苏先生复问道:“你那位至交,何时与我结识一番?”
易巫云转头满脸抱歉道:“苏先生,不是我不想,而是那厮有怪病,双眼通红,还会传染。我与他相见都要蒙上眼罩赌上性命,但为苏先生办事,我无惧矣!”
苏先生便任他离去不再问了,他眼皮垂落,心思不知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