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团体的决策者,会面下属家长需要穿得像个样,尽管,易巫云觉得自己厨衣下的这件圆领黑边纹衣裳,布料很舒服。
蔡咏鞋下像黏了胶水,慢吞吞到楼下坐着。想到要见父母,他就烦躁,但年轻掌柜比过去身板直了好多,奇哉怪也。
易巫云往柜台后走,掀开布帘是个小隔间,过去掌柜的留了几件体面衣衫。他打开高高衣柜,手指拂过一片片布料,感受没有机械时代的手工布锦品。
开襟衣服是最常见的制式,西城街面着此衣者如鱼贯,襟有对有斜。其中自然也分料子高低,大多便宜的是麻制粗衣,蚕丝绸缎相较贵几串钱,亦常见。真贵的毛织品,特别是羊毛极其罕见,因为偌大青国里是见不着几头羊的。
另外就是收襟衣,也就是圆领高领一类,无论哪种,衣物都有独特讲究。
有的用穗扣,排列颜色都有不同意思;有的要把衣尾扎进腰带里;还有的衣尾很长,落摆能到膝盖乃至脚踝,或外头要披系肩系颈的斗篷,大氅。
易巫云从一本风俗研究类的书里读到这些,他想,如果穿最长的大衣是不是不用穿裤子了。
由于不知道要穿哪件合适,易巫云借选择困难症的理由请柳吴是来挑挑。在穿着打扮方面,少女虽然属于最愚笨的那种,但首先别无他选,其次武断的说,女性对美的先天敏感是高过男人的。
“这不是很好选的么?”
柳吴是从没几件衣服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黑短衫,展开,放到易巫云身上比了比。
她点头道,“很好,阿易你就该穿黑色,眉毛也黑,眼珠也黑,还是月教徒,穿出去说不定会有哪家小姐向你抛手绢。”
易巫云试穿,拿铜镜招上照下,问道:“我这样去人家高邸大院,会不会很丢面子?”
柳吴是摇头如拨浪鼓:“怎么会,不会的,我们不是见过一次蔡咏的父母么?他们都很和善的,你别害怕。”
“也对。”易巫云抓了把她枯燥的头发,“还有,这点小事我怎么会害怕。”
少女笑盈盈点头。
易巫云走出几步,掀起帘子的手停住,回头问道:“阿柳,你确定黑色的衣服合适么?”
柳吴是嘴角抽了抽。
易巫云只好抬脚向前,收敛起对未知的恐惧,到大堂,他拍拍蔡咏肩膀,示意动身。
蔡咏做出一副黑苦瓜色:“易哥啊,就不能不去么?”
易巫云抬头对楼梯口的伍南,大堂正扫地的刘时乘说道:“我们可能晚上回来做饭,也可能不回,你们先顾着明月楼。”
“放心吧。”
刘时乘摸了把胡子,笑道,“要不易,不,掌柜的,再请个厨子吧,哪有掌柜做饭的道理。”
身边蔡咏顿时来了精神,他用渴求的眼光看易巫云。
易巫云抿了抿嘴,告诉刘大哥自己会考虑,便与蔡咏出门朝东城走去。
路上碰到一周仅金土两曜日悠悠推车而出的冰粉摊,易巫云就自己掏钱买了两碗,递一碗给蔡咏。去东城要横穿崖城,还有一小时多的路程,先垫垫肚子,保持精神充沛。
易巫云看见蔡咏往冰粉里舀了勺红辣椒粉,吃惊道:“吃这玩意也要放辣?”
蔡咏不太想理他,指了指几个花盆大小的佐料罐。
易巫云放了勺糖进冰粉,这里的冰粉指的是观与食都像果冻,晶莹剔透的解渴小吃。
蔡咏本来打算闭到离开蔡府的嘴巴突然张大:“易哥,你,冰粉吃甜的?!”
“有什么问题?”易巫云往嘴里塞了一勺。
“能吃么,甜的,我去,想想都……”蔡咏全身抖了抖。
站着吃完冰粉,把空碗放回摊上,两人再动身。沿路蔡咏眉头一紧一松,似乎在思考与父母交流的对策,而易巫云在考虑如何和灵人打交道,已见过秋阐,他倒不会紧张。
走到崖城中心官衙集中的森严地,灰墙白瓦,蔡咏冷不丁问道:“易哥,你考虑好请厨子的事了么?”
“难。”
易巫云解答道:“明月楼里的可用银钱,包括在银号里的存款,堪堪可用,再多一个厨子就流转不过来了。现在南城各家生意好给的多,比我好的厨子都愿意去南城,如果请个比我差的,不如不要,不说亏赚,就说我们的晚饭,你愿意吃比现在难吃的吗?”
蔡咏欲言又止,瞪大眼看他,使劲拍自己胸膛,像给窒息者的急救。
易巫云挑眉道:“试想,青楼里一个是花言巧语让你多掏银子的姑娘,一个是默默为你弹琴倒酒的姑娘,给你选,你怎么选择?”
蔡咏沉思,眉开眼笑答道:“那当然是前面那位姑娘,像根木头有什么用,要聊天讲笑话才让我爷心!呃,我是说,让我开心。”
易巫云脸色像嘴里灌满了酸枣,然后一口咬下。
“易哥,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应该回答后面的?”
“不,没事,当我没说。”
再走到东城,灰白乍亮,红蓝绿黄的琉璃光闪烁满眼,院墙纷纷长高了拉长了,墙后隐隐可见绿树亭尖。这并没有什么喻意,只是说官邸都有不可逾的标准,而家宅只要有银子有土地就可以随便修建规模。
易巫云旋开话题,说道:“厨子的事我还要考虑一下,现在问题是与你家的交流。我希望这场交流很轻松欢快,那样会帮助我卖东西,帮助明月楼。有朝一日明月楼扩张了,生意好了,你们都会有更好的位置,比厨子好。”
蔡咏低下头,脚尖不自在地点着石板路。
他声音有些抖:“易哥,我要怎么做?”
“做好你自己。”易巫云说完,立即发现这话像前生某些无用鸡汤,就接着说道,“别刻意去和你爹娘谈话,不要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但也不要太目无尊长,适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两人此时走着说着已经到了蔡府的围墙外,黄墙却不是土黄,是山海世界独有坚硬矿物的颜色,最外层透明且亮,犹如罩了塑料膜,易巫云不清楚。
蔡咏说道:“我知道了。”
软绵绵的,听起来可不是有信心人的语气。
易巫云问道:“你父母分别喜欢些什么,拣这些和我说说。”
“我爹那人,看着和气,其实脾气大着呢,他爱论兵,明明自己连将军都没见过几个。”
蔡咏回忆道,“我娘……就爱念叨,烦死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不做主厨也罢!”
易巫云拦住他,说道:“你把自己当颗白菜就好了,我来和他们打交道。”
“好……吧,易哥,我跟你说,我娘真能把你烦死,她能从路上买了什么聊到你以后娶什么媳妇,这你能信?”
易巫云抬眼看浩瀚云海,笑道:“信啊。”
蔡咏本想问怎么从没见过易哥的爹娘,但年轻掌柜已移步到大门口,他心中一紧无念其它,咬牙跟上去。
头上是蔡府的牌匾,阶下两边各坐落一头铜鸟,身形硕大,羽翼收起如披风。
易巫云看了下蔡咏,叩动门环,片刻一个穿团纹宽袖裳的老管家开门,看见他先是不识皱眉,再见蔡咏,脸色惊道:“少爷!”
蔡咏挠挠头,叹口气,说道:“老徐,这位是我掌柜的,他求,不是,逼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