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说书人开始讲述少女剑仙复仇记,已经过了数日。
易巫云从第一天的满心期待,到几天后几乎忘了传剑道此事。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当不得真,不必牵挂。
接手破落的明月楼后,易巫云要忙的事情很多。
他清晨照例去柳吴是家里给小姑娘做早饭,只是不再喊醒她让她帮忙或闲聊提神。星光未散他就自己三两口吃完,束发理襟,去明月楼开张应烊。
清早街道寂寥,几根扁担像霜冷长河上的顽石。易巫云刚开始时会在柳吴是枕边压一张备注纸条,包子何馅,锅中何物等等事宜,两日过去小姑娘怕他操太多心早生华发了,于是也早起,面容恍惚,眼皮直打架地共行。
年轻人那天晚归一路无话,柳吴是干净小脸上充满愤慨,但没说什么,跟在他旁边。
明月楼一位常客死了,前夜,春雨绵绵某街,他与妻子提着灯笼夜游。
巡夜城卫深夜时发现灯笼落在地上,雨水扫淡了血泊,两尸皆双眼圆睁。
易巫云拿着茶壶下楼换茶时,听闻此事,十分震动。他还记得那常客音容,心里几个念头渠水般流淌,最后汇到一处。
话说,到这世界后,真以为崖城是世外平静地,结果自己被叶氏昆仲所刺,才知道蛛堂这个杀人集团,知道自己过去毫无平静可言。
刺杀一位教宗是何等滔天罪名,已经与他没关系,虽说与原主过往藕断丝连,但的确未见到除他之外的刺客事。
留心去打听,易巫云听到鹰府去抓人的消息。与夫妻二人结仇嫌疑最大的人被按住,鹰府用他们的手段,撬出了买凶杀人的罪行。
真要以为崖城分堂被踏破万事无忧时,冒出这么件事,让他心弦颤动。
看起来蛛堂不会放弃崖城这么大地方,蜘蛛们很快又爬了进来结好了网。
由于不知道叶逾风那时与分堂做的交易是什么形式,往城外传信,易巫云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空有一身负罪累累,却失去了道行力量。
需要花些时间训练,能成个一境武者门槛汉也行,再来几个认识原主的刺客,自己就没反杀逃走的时运了。
易巫云回去后,等到隔壁柳吴是关灯睡觉,他确保门是锁好的,便去打开了暗格,取出短刀。
一尺不到,两指夹着能像拿圆珠笔似转动,易巫云不由想到某袖中弹出刺杀的兜帽刺客武器。区别在于后者用在一击毙命,而这把刀属于格斗类,抗衡萧离腰上横刀不成问题——不计量用刀者战力境界的话。
易巫云知道他们上四境的武道高手都有气意一说,气在身里,意在身外。那夜酒楼里蔡咏的仙家兵甲,会被叶逾风轻松招架,就是他有刀意在刀,经过锋芒,种往兵甲拳上以御汹涌劲力,与普通掌刀人有天地差异。
他转了圈短刀,猛地向虚空直刺。
很顺手,似故人相遇。
再站起身,易巫云循着过去港剧里看来的招式把戏,闭起眼,信手而挥。
削。
劈。
刺。
疼!
片刻后,他气喘吁吁坐下,龇牙咧嘴揉着拉了筋的手臂,认为自己没有学武练功的才能,只有这具比常人好些的躯壳。
这么瞎练是成不了武者的,否则要武馆师傅做什么。舒展筋骨还行,每日这么练会,就当健身运动好了。
既然没有秘籍,也没傻到去跳崖,那就抛下才能罢!武道灵人,总有天赋,有机缘!
于是易巫云信心满满去睡觉了。
再一日,春雨短太阳忽长,快要四月了,比起练武去给灵人们卖灵食重要得多。
机缘嘛,不可求,该到则到。老子曰,吃好睡好,常道,不足道,然而心情舒畅也。
伍南显然没信仰年轻掌柜的道,黑眼圈很重。
蔡咏则是他的忠实信徒,脸虽黝黑不讨喜,但那叫一个滋润。反正他再大手大脚,今日工钱今夜花完,他家里也不会让长子宝贝饿着分毫。
易巫云系好厨衣,问道:“伍南,没睡好?”
伍南点头,又摇头。
蔡咏勾着矮少年肩膀笑道:“你这厮,不会背着咱们在外头找姑娘了吧?我跟你说啊,就算是正经谈情说爱,也要带来给哥瞧瞧,哥见过的妹儿比你吃的饭还多。”
伍南嘴角抽动。
易巫云捉菜刀愈发熟稔,切了条黄瓜分给两人做闲食。他自己啃了口,问道:“还记得我说过的江湖人专用饮食么?”
蔡咏兴奋道:“当然记得,那可是赚大钱的活。”
伍南斜眼看他。
易巫云笑道:“你这也懂?”
“那可不。”
蔡咏拍拍胸膛,说道,“我记得我家里供了几位高手,深居浅出,行踪跟鬼一样,突然就蹦你眼前,一看没事,又突然消失了。”
“重点!”易巫云没好气提醒道。
蔡咏回忆道:“我记得他们会弄种……什么,灵液!就这玩意,混杂食物一起吃——啊,我记得易哥你也做过那种,原来!”
易巫云不笑他先知后觉,只点头道:“是,你知道就好,我会做那东西。”
伍南听天书似的,但又好奇,就不露声色靠在灶旁。
蔡咏想问没灵液怎么整,易巫云提前断他话道:“我答应了一个银主,他会提供我灵液,我来做,卖给灵人得来的银子五五分成。如果做得不错,我会把这笔钱用来修缮明月楼,雅间没几把椅子不抱怨的响。”
蔡咏也明白现在处境,周遭酒楼虽然少,但南城很多。以前西城人吃近不吃远,这两年明月楼越来越破落,人都宁愿去南城吃或吃将就些算了,这儿几乎成了个听书坊。
西城不小,街道长短几十条,民以食为天,许多人都想抢酒楼生意,却忽略西城肯吃酒楼的少,只比破旧北城繁华点。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没塌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以前有银主在后面,形同高山水源,白银哗哗不断,现在西城酒楼行已经得不到银主投钱,有雅间的就明月楼一家。
蔡咏感叹道:“遥忆当年——”
伍南咬着黄瓜,鄙夷道:“当年只有易哥在,你说的像你在似的,你那时还坐吃山空呢。”
言如利剑,矮个子少年的确不会说话。
蔡咏咬着牙齿冲上去,要把伍南狠狠揍一顿。
伍南绕灶而跑。
易巫云抓住蔡咏厨衣后领,认真道:“回趟你家,和我一起,我想见见你家府上的高手。”
蔡咏还在狠狠盯着伍南,一听这话,登时噤若寒蝉,木木回头,不可思议道:“回家?”
“是的,如何?”
“不行不行,易哥,这事真不行!”
蔡咏摆手连连,但见年轻掌柜纹丝不动,只好破罐子破摔道,“我是个孤儿,没家!”
易巫云伸指向上,责怪道:“说什么呢,鱼神玄黄皆在上,不可乱语!此事没商量,不回家你一铜板工钱也没了。”
“凭什么,掌柜的——”蔡咏音扬又抑,想起眼前人是板上钉钉的新掌柜。
“准备准备,要不掌柜让你当一天,免得在你爹娘面前丢面子?”
易巫云微笑拍拍他肩膀,在黝黑少年眼中,熟悉笑容却像深渊邪怪,彼岸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