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最终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片寂静。
是她猜错了吗?
耳边却传来传来“咔嚓”一声响,似乎是有人踩断了了树枝。
她敏感的向那个方向探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试探着又叫了几声:“阿纭?”
又是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为了避开她,往树林深处走了。
她心下了然。
白纭大概并不想见到她,这是理所当然的——最初,他大概也是因为不想被别人读取,想要急于催促她离开这块地方,所以,当时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态度。
她默默坐了下来,背对着刚才传过来声音的那个角落。
“阿纭。”她默默说,她知道那个人在听:“抱歉。”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但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并不是想为我自己的行为辩解,而只是——太羞愧了。”
“我不懂你,却想早早的定义你。从一开始,我认为你是一个美丽的画中物,后来,我觉得你是一个软弱的鲛人,再后来,我觉得你是一个冷漠的骗子。一次又一次,我通过短短一面轻易定义你,再轻易对待你。这是我的错。”
“我会这样轻易定义别人的原因,我会这样随意对待别人的原因,我想了很久,刚才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我的故乡离这里很远很远,对我来说,我存在于这里似乎是一场极其仓促荒谬的旅程。我很随意的对待这个世界,于是也很随意的对待身边的人。”
“阿纭。抱歉,我看到你了。我想,无论是谁,知道自己永远不愿启齿的秘密被其他人所知,一定会很难过吧。”
“——既难过,也很害怕。因为理解这种东西,既能成为守护的盾,也能成为刺人的茅。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理解你呢?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一切,只是短短看了一眼罢了,我有什么资格评价你呢?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理解或者不理解你的决定,明白或者不明白你的选择呢?”
“为了以示公平,我也想告诉你我的故事。”
陆佳缓缓叹了一口气,她将脑袋靠在树干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能开口:“我最大的秘密是....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的故乡,没有任何魔法,没有水族,没有画笔族,也没有帝王。每个人——都只是平凡人。”
“而我,是所有平凡的人里面最平凡的那一个。平凡的爱唠叨的父母亲,平凡的经历。我就在那样的世界里平凡的活了二十年——直到,突然被拉进了这个世界。然后再也无法回到我的故乡。”
“这就是我的故事。这也是我这么荒谬愚蠢的缘由。因为在这里,我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不被明白的怪物。”
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小小的哽咽了一下,又说:“所以,抱歉。”
有什么东西扯了她的袖子。
她回头望去,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皎洁的脸。他个子还没有凳子高,是一个脸蛋肉乎乎的小小的鲛人。
银发鱼尾,黑眸雪肤。每一片细碎的鳞片都闪闪发光。
他是白纭,但看起来却又不是白纭。
他看起来是....很多年前的白纭。
陆佳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心中,白纭又变了样子,他外表变成了在‘秘密盛宴’中初遇时,那个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皎洁无瑕,闪闪发光的小孩子。
他声音又软又柔,像一团细腻的棉花糖,他细声细气说:“我原谅你。”
陆佳顿时把刚才的那些沮丧伤心抛在一边,愣愣说:“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小孩子的声音细柔,却表现的尽量老成大方,他故意沉着声音说:“有何要求?”
“我想抱抱你。”
“啊?”
不及他同意,陆佳啊呜一声把他搂在了怀里,她下巴抵在他的银发上,蹭了一次又一次。
小朋友脸庞冰凉,但身上却是肉乎乎的,他被养的很好,虽然后来他瘦成了一个骷颅架子,瘦到像一把锋利的不能碰的刀刃。
“什么啊。”鲛人从脸颊红到了尾巴尖尖,他用软软的肉手轻轻推她:“住手。”
陆佳应声住手。
她离他远了些,然后对他很认真的说:“你从小就是个很好的小孩子。后来,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大人。我从第一次看到那个时候的你,就想抱抱你。第一次,我觉得这个画中界真好啊,虽然无法真正回溯时光,但却让我又看到你了,阿纭。”
小小的鲛人低着头沉默良久。再抬头的时候,他的声音低哑:“不要叫我阿纭。我早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想见的是过去的那个我,那么你注定要失望了。”
陆佳却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想抱抱你,然后告诉你——辛苦了。”
她露出一个很轻很浅的微笑:“白纭。把手给我。”
她对他伸出了手:“一起出去吧。”
白纭默默点了点头。
一只苍老的,布满青筋和血管的手与另一只小小的莹白的手紧密交叠。
满足出去画中界的条件很简单。银鱼一开始就告诉她了。那就是满足进来的一切条件。
一双紧紧交握的手。
而当那双手再次交握的时候,白光将会闪现,两人可以一起掉出画中,他们将再次回到原本的模样,原本的世界,原来的地方。
本该这样对吧?
但是——当白纭和陆佳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却不再是白纭的房间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空旷的场地,
面前好多人!
面前这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紧紧围着他们围了一圈,看见他们从画里凭空出现,那些人的表情惊讶到似乎看到了母猪上天。
“天啊!少掌柜说的是对的!都过了三天了!他们真的从画里出来了!”
“这是真正的圣女啊!除了圣女,谁会有这样的神通?”
“那圣女旁边这个男人是什么?圣女的跟班?他也可以从画里出来?他也有这样的神通?”
人群熙熙攘攘,挤挤挨挨,一眼望不到头。
而被硬生生挤在中间的陆佳,听了好久人群嘟嚷才听出个大概,她目瞪口呆咬牙切齿:“该死的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