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是我还是你呢?毕竟——你要先上路了。”白纭微微笑着,他脸上沾满了墨汁——那只银鱼的血。
这让他的笑容显得多少有点儿诡异。
银鱼剧烈喘息了几下,它好像也预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它无望的张开嘴巴,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白纭:“我——我诅咒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才会禁术——我,我会以我生命为代价,让你受到惩罚!我将诅咒你———”
“你将被此间人完全看透,你将再也无处可藏,那些腐烂的秘密,你害怕被别人看到的过去——全部会暴露。”
“那样的话,生不如死的,会是你吧?”
银鱼尾尖一扫,以尾为笔,以血为墨,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它话音刚落,那个半圆里居然显出繁复的符咒,这些符咒一个一个亮起,把此间都照亮了。
银鱼身上的血液聚集起来,一点一点朝着亮起的符咒奔涌,但这些血就像火山岩浆的溶液,一碰到符咒的光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符咒也随着银鱼血液的流失而慢慢化为灰烬。
白纭就狠折了一双眉,又将断剑刺于银鱼脊背,刺啦一声,从银鱼脊背正中划到尾端,正好将这条鱼一分为二。
因为这鱼体内的血液都已经流透了,现在在两人面前的只有两段白生生的鱼骨鱼肉。
毫无疑问,这鱼已经死透了。
白纭站起身来,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柔顺的神情,就像一个打碎的泥罐子里面还藏着一段硬生生的钢筋,他昂起了自己的脊背,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光,他隔着银鱼的尸体,遥遥的看了陆佳一眼。
他的目光是锐利的,让陆佳有些害怕。
于是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于是嘲讽一笑。转头就要走。
陆佳小声喊了一声:“白纭,你。。。你等一下。”
她慢慢走向他,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里紧紧捏着的剑是一把无柄断剑,在他用这把断刃刺死银鱼之时,这把断刃也无可避免刺入他的掌心。
血还在流,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已经滴了一路了。
因为他甚为用力,陆佳能看见他伤口断裂之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陆佳于是皱了眉头,她觉得有些难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难过到底是出自于被欺骗后的伤心,还是单纯只是觉得难过而已。
陆佳印象中的白纭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从她之前看到这个人开始,她以为自己可以说是有点了解他了,从表面上看,他理应是温柔到几乎没有骨头的一个人,他善良的近乎天真,温柔到有些软弱。
——那么,他真的是如此吗?
——若他不是如此,那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白纭背对着她,他没有转过身,也没有走开,就任由她握着手,好久,他才轻飘飘说一句:“害怕吗?”
——陆佳知道他问的是自己。
她快速而轻柔的抽出他手心的短剑,掏出口袋的绢布,按在他的手心。
她不想回答他。
白纭居然轻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嘲讽之意。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将手上的绢布仍的远远的。
“你之前有告诉我,让我不要装了,会很累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又害怕被知道,又想要被知道。知道我不仅仅表面是个怪物。我的....”
他紧闭了双目,再睁开之时,眼中一点儿挣扎和隐痛也没有了。只剩下漠然。
——原来他是一直装作善意.纯良.柔顺.无害吗?
陆佳别开脑袋,喃喃道:“何必....?”
她又叹了一声:“何必如此呢?”
“若不是如此,你可还会帮我?若不是如此,你一开始就已经弃了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过是为求自保!”
他凌厉的眼神又瞧了陆佳一眼:“你不就是喜欢这种软弱无害的男人吗?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善良愚蠢到没有原则的男人吗?你难道不是只有看到我鲜血淋漓,毫无反抗之力,像被钉在案板上的死鱼一样被人围观,才会愿意帮我吗?”
陆佳一口气梗在心头,她看着白纭泠冽甚至带着一丝怨恨的目光,有些说不出话来,被信任的人背叛和指责,被护在背后之人憎恨和怀疑,让她抖的不行。
她连那句“我不是”都不想说。
她一点儿也不想辩解什么。
白纭继续说:“你愿做梦,那我为你造梦——难道不好吗?只要我能找回身体,拿回能力.....我什么都愿意。”
陆佳抬起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白纭是陌生的。他全身都染上的银鱼的血,神情甚至有些狰狞。
她于是有些茫然的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对啊,一个贪心,懒惰,自私,无趣的女人。说实话,这一路我已经受够了。既已被那银鱼识破,我也不想装下去了,你走罢。”
白纭向前走了好几步,似乎是万分嫌弃陆佳,觉得她呼吸间都脏了自己的袖袍:“还不快滚?”
陆佳本来气的不行,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她突然心口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她突然不觉得生气了,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她一开始就看错了人,她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和这条鱼一起上路,结果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她将手里握着的鲛人的断刃往他身上一扔,然后回头就走。
这一回,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走了老远,眼前一直是更古不变的风景画,一直是墨造的风,雾,云,在往前走,也不过是一片一片墨造的世界。
这里没有一物能食,没有一物能用,她在这样的世界呆了一天,已经饥肠辘辘了。
“唉。”她蹲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把那条银鱼捡了再走的,看那颜色,生鱼片应该是不错的。”
就在此时,石头突然有些摇晃,她不得不她双手摸到石头以维持平衡,但还是一不小心滑了下去。
她的手指碰触到石头缝,居然碰到了一团又软又滑好像还在发抖的什么东西。
她心念一动,蹲下从石头缝隙里看进去,果不其然,里面团着一条长着细密碎鳞,正在默默发抖的小银鱼。
是刚才逃跑的另一条银鱼。
她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