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陵青柏墓前枯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遗诏,便可以出去了吧,让我们叔侄俩话别可好,新皇帝,朕在这里恭喜你了。”康熙搂着逐枫,抚摸她脖子处的红痕,厉声对胤禛道。
胤禛低笑一声:“既然如此,儿臣岂敢不从,儿臣就在门口侯着。”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淡漠。张五哥和隆科多紧随其后,也渐渐离去。
“丫头。”康熙呼唤一声,虚弱倒在榻上,喘息着,用眼神示意逐枫靠近,附耳道:“记得朕给你和朵颜的那两块令牌吗?如今颜颜去了,她的那一块随着她下葬作废,你的可还在?”
逐枫点点头,听到康熙下面的话却又忍不住哭起来,康熙说:“朕已经下了密旨,旨意在新皇帝登基时自然会颁发,执有那两块令牌的人,可秘密统属全国兵权,另外,朕留给你的那串管36个柜子的钥匙,对你日后有用处的东西,朕都给你秘密送到了王府,有秘密住宅,朕的地契,别院,日后至少可以保你无忧。”
“皇叔?”
“丫头,朕自知命不久以,那些儿子,朕都放不下啊,胤禩,胤禟,胤誐,胤祯都是倔强的厉害,你要帮衬着朕,朕的灵魄在天上也会看着你,稳住这个江山,替朕保全他们,明白吗?”
“昔日里十三哥曾经答应过我,不知道今日可还兑现的了承诺?”
“但愿吧,丫头,那串荔枝手串还在吗?”康熙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在。”
“朕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一字一顿道:“手串在阳光的反照下,可以显现出玉石内的字迹,朕的亲笔书写:”土尔扈特逐枫公主执此上废天子,下诛佞臣。“逐枫的眼泪再也停不住了,没有想到康熙竟然为自己设想了那么多,就连最后的退路也留下了,她紧紧握着康熙的手,不愿意放开。
“丫头,给朕唱首歌吧。”
“唱歌吗?”昏暗之中,逐枫思索片刻,唱起了对于自己来说古老的歌谣,那是二十年都没有回忆,不愿意回忆接触的东西呢:“想用泰山的朝霞装裱富士山的仲夏,想用黄河的木桨溅起多瑙河的浪花,想用海南岛的椰风抚摸西伯利亚,想用丝绸之路的驼铃带走我的哈达。
想用长城的青砖连接艾菲尔的铁塔,想用长江的波浪亲吻撒哈拉的流沙,想用鼓浪屿的琴石动听维也纳,想用尼亚加拉瀑布冲开我的香茶。
想用茉莉花的清香问候尼罗河的人家。“歌声戛然而止:”皇叔,皇叔,你怎么了?“逐枫急切的呼唤声,让胤禛破门而入,紧随其后的是早就准备好的太医。
“皇上,龙御归天了。”苍凉的声音,传遍了紫禁城的每个角落。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清圣祖皇帝康熙,爱新觉罗玄烨,殡天,紫禁城,一夜无眠。
云母屏风,竹影萧瑟,长河溅落,晓星浮沉。
女子的目光如同流水一般清澈无痕,眼波里流动着静静的忧伤,让人不忍心亵渎打扰的忧伤,注视着皇叔还留有残温的身体被放进棺椁之中,始终,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她知道一切真正的险恶才刚刚开始,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叔的庇护,虽然皇叔给自己留下了足以后退的筹码,但是自己也有要承诺庇护的人,胤祯远在西北未归,沐穹前去报信生死未卜,千月在古北口训练后备军也全然没有庇护,胤禩,胤禟,胤誐在京城里如同板上鱼肉,刀俎将近,自己没有时间,也不能彻彻底底痛快的哭一场,只有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痛苦都咽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深深咽下悲伤,掩藏眼中哪怕一丝动摇,恢复一片清明的眸子。
“呵。”低笑一声传来:“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枉费皇阿玛疼爱你这么多年呢,逐枫。”
眸子对视过去,嘴角漾起清明的笑意:“我吗?应该在你的面前难过吗?雍亲王?哦对了,现在已经是皇帝陛下了呢。”
敛着眉头道:“既然如此,何需多言那,我不过白问一句,对于众位哥哥和我,您打算怎么处置才好呢?干脆统统杀掉,斩草除根吧?”嘲弄的笑着,笑得哀伤,笑得却没有一丝脆弱牵强,带着不屑的笑容,刺进心底映红一片哀伤。
“你那么恨我吗?枫儿妹妹?”
“到如今,还叫我枫儿妹妹?”逐枫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皇上不必再和一个无用之人客套吧?如今你大权在握,应该是时候讨债了?”
“你何必冷嘲热讽呢,何况,你以为我愚笨如此,皇阿玛对你疼爱至极,远远甚过我们这些皇子,你对皇叔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分,你以为我看不见吗?皇阿玛他。”
“住嘴。”逐枫冷冷呵斥道:“你不配作他儿子,更不配叫皇阿玛这个称呼。虽然不清楚我手中有什么东西,但你很聪明呢,大概也可以猜的道一些不是吗?我手中的虽然不多,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言罢,反身走出清溪书屋,深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黑夜里一双眸子晦暗又明亮,对着门口有些拘谨的张五哥道:“还不快把众位在京城的皇子宣过来吗?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请逐枫公主赎罪,臣只是奉命行事,还要听凭主子吩咐才是。”
逐枫冷冷一笑:“主子?”
身后传来不明所以的声音:“逐枫公主有命,还不快去办理,再说了,朕也要好好安慰几位兄弟呢。”
张五哥闻言便颔首去了。
“朕?”逐枫心中冷笑一声,果然,在外人面前他行事滴水不漏呢,皇叔尸骨未寒,便已经称朕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神色却是波澜不惊,嘴下不遗余力嘲讽:“皇上的人果然都是忠心耿耿啊,提携玉龙为君死,也不过如此罢了。”张五哥还没有走远,听到这句话便是身子一僵硬。又快赶几步,因为他听出了逐枫言外之意,当年的康熙对自己也是情深义重,自己曾经发誓会“提携玉龙为君死”,却转而投靠了胤禛,如今的逐枫,焉有不怪罪的道理。
“狡兔死,走狗亨。皇上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们烤狗肉吃呢?逐枫好生的期待啊。”不待他回话,便又道:“李谙达呢,已经奉皇上之命,侍奉皇叔去了吗?”语气平淡,却自由不容忽视的威严。
“李谙达身子有些不好呢,这么大年纪的人,想来也没有几日享福了,我已经派人送他出宫了。”
“想来不要在半路便支持不住的好。”闻言逐枫已经了解大半,李德全知道不少胤禛的阴谋,他断然不会留这样的人:“只是,逐枫身子也不好的紧,八哥哥他们恐怕也身体羸弱呢,皇上可要都送出宫去?”
“你不用这样的试探我,只要你稳住他们,必然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你到底是我的妹妹嘛。”
“妹妹?呵呵,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逐枫言罢,便不再停留裣裙前行。
“你要去哪里?”
“皇上想知道,让您派来跟着我的人回奏便好了。”逐枫不满的皱着眉,连头也不回便向前走。
她知道胤禛必然不放心她有什么不利于中央集权,君权更替的举动,必会派人跟着的,换句话说,他不派人那才是不正常呢?只是眼下顾不了许多:“嘿,后面跟着的人,别给我躲躲闪闪的,出来给我找辇驾,我要去梓宫更素服。”
等到逐枫更换了一身素白,到了停放康熙棺木的梓宫乾清宫的时候,众多妃嫔已经跌跌撞撞陆续赶来,趴在棺材上哭的花容失色。逐枫多想跪下来也痛痛快快哭一场,但依旧,不能。
众位皇子还是一个也没有来,恐怕在经历重重盘查吧。她神色淡漠的看着那些哭泣的嫔妃,仿佛躺在棺椁里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人知道,她这样冷静的外表下,心却已经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了。
逐枫的素服上镶着一圈圈的紫色貂裘,是康熙素日里看重的师傅所作,也是早早便随着康熙的“礼物”送来的,当日里只一味躲避,如今却不得不穿上这件衣服了,心酸与苦楚不能表现在脸上,只深深埋进心头。
“逐枫丫头。”亲和的女声不带一丝慌乱。
“德妃娘娘?”接触不多,但记忆里却有这么一位宫装丽人,窈窕温润,多一点成熟沧桑的美感。她,应该是宫里少有不慌乱的嫔妃吧。毕竟她的儿子是皇帝了啊,过了这么久,以胤禛刻意的速度,这自然也传遍了所有紫禁城的角落吧。
“逐枫啊,快去外头迎一迎,如今不是你我伤心的时候。”德妃看出了她的心事。可,难道是自己掩藏的不好?暴露了对沐穹和千月的隐忧?
“丫头,我是在风雨里过了多少遭的人,哪里会不懂得你呢,沐穹王爷一定会安全的,我想,千月公子和我儿胤祯,不久将至。”
“沐穹他,没事了吗?”沐穹一直以来都是牵绊着自己的一缕忧思,因为他弟弟关系,自己来到了这个朝代,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不愿意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二十年风起云涌烦不胜烦的九龙夺嫡,还有日后君为刀俎,我等为鱼肉的惨祸,沐穹是千月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哥哥,自己若不是他的干系,更不会被胤禛反手威胁啊,不就是,太过于关切了吗?当初因为拒绝了沐穹的好意,将温恪“强行”塞给他,或多或少这些年也是有亏欠感的。
“放心,快去吧。”简简单单几个字,让逐枫扑朔迷离,疑窦丛生,却不好问,只一味不挪步。
“胤祯也快要回来了吧。”听到这句话,逐枫便明白了,果然这紫禁城没有白来的人情,德妃劝说胤禛饶恕了沐穹报信的事情,却也就此把胤祯回来后种种的“后果”压在自己肩上了,不过,自己本来就是要稳住局势的,既然朝政已经不容改变,那么便只有先稳定朝局,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国家,国与家孰轻孰重,本就是和江山美人一样难耐的煎熬。
“枫儿妹妹。”
“三哥,八哥哥,九哥哥,十哥哥。”看到四位皇子接踵而来,逐枫心里再次不平静,不敢对上胤禩的目光,她可以想象胤禩此时是有多么的不情愿与惊愕的,但是,自己该怎么办呢?接受了皇叔的重托,在清溪书屋明暗中和胤禛谈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交易,到梓宫来稳定妃嫔的局势,自己都办的滴水不漏,但面对胤禩仍旧抬不起头,因为在先前的种种言论,已经传达出康熙要立胤祯,即重用八爷党的信息,虽然自己刻意遮拦不少,但是胤禩素日里是胤禛最为强劲的对手,康熙朝的明争暗斗,注定了他爱新觉罗胤禛一上台便会有八爷党的悲剧开始诞生,而自己,正是重要的主导因素啊。
“枫儿妹妹,莫要责怪自己,我早就不报有什么希望了不是吗?”胤禩走过来,神色也平静的骇人:“胤祯回来,还免不了一场角声满天,甲光向日呢,你我要合理稳住他才是啊。如今局势一定,我们何必徒增伤感,皇阿玛尸骨未寒,怎能让他老人家看到兄弟们之间为皇位而自相残杀呢?这些我心中都是明了的,你且放心吧。没有怨怪你的意思呢。”
“八哥哥你,沐穹,千月,还有十四哥,还有我们的将来一切一切,让我怎么放心呢?”同样低声,带着做戏给跟随人的淡漠,说出这样的话来,逐枫的心好疼啊。她不是万能的女子,她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啊,她也想要安宁幸福快乐啊,可是这些,对于皇室来说都是不可能实现遥不可及的梦想吧。
胤禩安慰的握住她的手,低语:“大哥,二哥也该赶来才是了,十二和老七在抽查旗务能躲过一劫也是好的,如今的局势,不得不当心,你更要稳住自己才是。”
逐枫忍住哭泣的想法,看看他微抿的唇,也在极力忍耐,还有身旁一言不发的胤禟,以及跪在康熙棺椁便哭泣的胤誐和三哥,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悲伤与痛楚,要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皇叔,枫儿真的怕了呀。皇叔,皇叔您为什么要离开枫儿呢?
逐枫敛着唇叹口气兀自走到棺椁前静静跪下,一言不发。
“枫儿。”身边依着跪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肤色莹白,面含哀伤,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
“九哥哥。”回头看看,胤禩也跪在了自己另一侧,依次是胤誐跪下胤禟旁边。
胤禟低声叹道:“我已将权谋看淡了,斗了二十多年,我们也不再是那混沌无知的少年,世事洞明,历经沧桑,只要能够安乐终老便罢了,凡事都忍让为上。枫儿,你知道我和八哥到如今都是不求什么的人,和当年的二哥并无什么不同,我们作为兄长,反而要你为之庇护,心里怎么能过意的去?说起来,倒是胤誐憨厚老实,最是单纯想得开,这么多年,也白白害了他。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本来就是天命难违啊,你不必自责。”
“九哥,枫儿妹妹心里何尝不苦呢?”胤誐喃喃道:“逐枫最是单纯明净的女孩子,在我们中间斡旋了这些年,如今还要事事隐忍,胤誐心里明白,自己嘴巴笨的厉害,紫樱那样宽厚的性子也耐不住我,常常便是针尖对麦芒。这才是我给逐枫妹妹为难了,如今尘埃落定,咱们自然只有恭敬的份,方才在清溪书屋接旨的时候,便是这样步步退让只求自保而已了。”
逐枫并不看他,只接过话来:“十哥,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逐枫一向是只听皇叔的,如今依旧是这样,就算不为你们,皇叔二十七日的守棺,直到发丧入土,若有闹起来夺位的,我必然不会旁观,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也比不得让皇叔入土为安的重要,我想哥哥们都是这样想的,如今我们既然都看淡了,就没有必要彼此试探,就像最初一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