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清孤儿院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五年,事实上,它曾经存在的时候也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地理位置很偏僻,环临市本是小城镇,更何况是城郊的一处破败四合院。
他象征性的敲了敲那破损严重的老木门,除了几声垂死挣扎的蝉鸣,无人响应。
他推门而入,满地荒草凄凄,它们疯狂的长到了半米多高,小心翼翼的淹没了这里曾经的一切痕迹。
这里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看样子他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从四合院出来,远远的他遇见了一个拾荒者。
拾荒者大概六十多岁,满脸的胡茬,不修边幅,但身上却没有异味,虽然穷酸但并不令人作呕。
拾荒者的嗓子很哑,似破了洞漏风的纸窗纱般让人不舒服,似乎是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
他与拾荒者坐在四合院后门的台阶上,听着拾荒者静静讲述着这个孤儿院的故事。
二十年前,他的生意破产,由于他一条腿早年间出过车祸落下病根,没办法适应诸多工作,迫于生计,他便来到了这所孤儿院打工。
他来到这所孤儿院的时候,这里的人很少,有早早把孤儿院交给儿子的老院长,有老院长的儿子,有两个护工,两个炊事员和三个划分不清楚干什么工作的工作人员,其他的就是七个小孩子。
他刚到孤儿院不过两个月,老院长便被大女儿接去了国外养老,留下小儿子管理这孤儿院。
“那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新院长,”拾荒者哑着嗓子不屑道,“就是个酒囊饭袋,比起老院长,简直不像是亲生的孩子!”
拾荒者的诉说让他的眼眸染上一抹黯淡。
本不属于这里的疯狂虐待,性侵折磨和黑暗腐化充斥着肮脏的人性,拾荒者与这些只有一层透明玻璃纸的距离,就当他决定辞职离开的前一晚,孤儿院便出事了。
女护工在与厨师争吵过程中,把厨房菜板上的几把菜刀顺手砸出窗外,几把菜刀齐整整的插入了正在地上玩石子的小男孩头与肩。
拾荒者恰巧开窗看见,浑身血液一凝,只见女护工和厨师把小男孩的尸体丢去后院一口废弃的枯井里,砸上石头掩盖尸体,随后匆匆离去。
拾荒者目睹了这一切,他想报警,却被一个小女孩拦了下来。
她说,院长与当地分局长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死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从那时,拾荒者开始注意到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小女孩,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身上那种诡秘阴森的气质却始终提醒拾荒者,她与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并不一样。
后来,那个女护工疯了,被院长关在了后院那口废井对面的屋里,整日疯疯癫癫,对着那口井念念有词……
女护工疯后,拾荒者的辞职信递到了院长手中,院长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可以,不过工资要明天才能到账,你明天再走吧。”
这夜,拾荒者辗转反侧。
那个小女孩来到他的房门外,送给了他一串折好的黑色千纸鹤。
她说,他如果可以离开,请帮她放飞这些千纸鹤,就算没有灵魂,也要做一个自由的生灵。
他问,千纸鹤为什么是黑色?
她说,因为只有黑色,才可以在黑夜中自由来去,不被人注目。
他小心的收好那串千纸鹤,它们承载着一个小小孩童心灵的释然,他不知道,这样黑暗的孤儿院在这世间还存在多少,是否每一个角落的黑暗,都吞噬着所有人的人性。
女孩是最后一个。
半夜三点钟,院长气喘吁吁的从她的房间走出来,扣上了最后一颗衬衫扣子。
屋内,缩在被子里的女孩没有恐惧,没有哭泣,她默默的擦干身上肮脏的液体,穿好衣服下了床。
今天是她八岁的生日,桌子上还放着院长送来的“蛋糕”,那色彩缤纷的模样,让女孩深深厌恶。
这夜的雨下的格外的大,深秋,雨水落在枯叶上的声音压过了脚步声。
第二天,拾荒者和女孩消失在了这所孤儿院。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串没有断裂口的死循环,对待每一个从山区或医院送来的无知孤儿笑脸相迎,从此,噩梦开始生生不息。
拾荒者放弃了工资带着女孩逃出了孤儿院,两人来到了市内,拾荒者找到了一份在公司打更的工作,女孩按时上了学,并且在艺术方面很有天分。
拾荒者曾经有过家庭,但是由于生意潦倒最后破产,妻子便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出了国,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十五岁的时候,女孩在一家网站上得到了一份设计工作,有单子的时候就帮忙做设计,也能挣些钱养活自己。
后来女孩考上了大学,拾荒者也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回了老家,两人便少了联系,女孩在网站的设计工作做的风生水起,在设计的过程中,女孩渐渐稳定了自己的设计风格。
后来女孩在网站上辞职,意外的认识了一个网络作家,做起了封面设计工作。
每年深秋,女孩都会回到环临市的京川胡同,找个地方祭奠那个死去的小弟弟与那些灵魂被泯灭的孩子们。
五年前,一场屠杀降临在这孤儿院中,惊动了整座城市,凶手在现场被找到,并没有反抗。
后来拾荒者在网上看到了这则新闻时,父母都已经去世,他便又坐火车回到了环临市,去了孤儿院,并不意外,他又见到了她。
孤儿院的后院建起了一座新坟,女孩正费力的搬开压在枯井上的石头,拾荒者走过去,帮忙把泡在井里的尸体拉了出来。
尸体早已经变成了累累白骨,葬好了尸体,女孩不愿多留恋这里,转身离去了。
后来女孩和拾荒者时常能在这里碰面,他们之间的话不多,不过却十分默契——四合院的后院那一小块地方总是一尘不染。
女孩在两年前在离着不远的地方给拾荒者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的房子,当做报答了当年的恩情,女孩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挣的钱也越来越多,然而女孩还是热衷于买文具店里卖一块钱一包的纯色折纸——依旧是黑色。
拾荒者如今吃穿不愁,但他也习惯了每天路过这里,看一看这里留下的那些种种痕迹。
“那个女孩,是她……”
时隔五年,想起她,竟恍惚有一瞬间的泪目。
“是啊,你是她的朋友吧。”拾荒者笃定道,他点头问道:“你……能联系到她么?”
“我不知道,”拾荒者说道,“不过每年十月末她都会来这。”
他记下,并如期而至。
一场秋雨让深秋的天气格外阴凉。
他想见她,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再说一句谢谢。
这五年过去了,你还好么?
在他身后,她静静的倚在石墙之上,看着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止不住的思念就像疯草,等不及修理就会淹没所有。
五年了,她越抑制的思念与回忆就越如退不去的潮水,颠覆了所有时间与阳光……
然而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他,她会害怕,不知如何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更不会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她终究还是爱上他了,五年来,这种情感已经生长到了生命终点。
她默默的走出了四合院,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人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迟迟没有开口挽留。
他也不知怎样面对她。
她那种清冷寒霜的气场,他岂能感觉不到?
后来她“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也再也没有人能够寻找到她。
五十年后,西藏纳木错的小村子里,有人发现了一块断裂的墓碑,上面依稀写着一段话。
感情可以凝固,就像北极的一块冰永远不会融化,压在心里,刺骨而倔强的抵御任何情感的侵入,用每一个来世,凝固它的坚硬。
而在墓碑的最下面,模糊的名字让人不清楚这里的主人,这个村的老村长依稀记得,这里有个姑娘,曾说起,她很爱一个人。
愿这世间所有黑暗,都能够消弥殆尽,可是,执念却经久厚重,又该怎么放下……
芳华刹那,她此时正倒满第二杯茶水。
老院长看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叹了口气:“千年孤寂,换爱坚固如初,你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一个人也好,很多事情也总有人不理解,顺着自己的心来就好了。”她释然道。
她与他辗转了一千年,每一世或许都擦肩而过,也或许都各安天涯,但那份执念却是从未变过。
如果今生还会遇见一个陌生的他,她该如何假装擦肩而过……
从此以后,她习惯了留意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他的轮廓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连带着那份很淡,很久的感情,一同在她心里不断循环。
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爱上他,没有人得知,她也不知道。
可总有这样一段感情,能够让人执着到万劫不复,最终将它坠入地狱,把过去的伤疤夷为平地,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下去……
从此以后,我不再提起你,也像极了忘记你,不过梦里偶尔还会问一问那苍白的影子:多年已过,如果再次擦肩,你还会记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