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晗跟着这位阿姨一起,踏上了流亡之路。在这条路上,他有任务:活着,找到小黑老师,活透彻,然后在死的时候,感受安宁和满足。
但是一场大雪和又一次的降温,将这个一百多人的流亡队伍一夜之间封冻在荒野里。
不仅是冻死了,而且是冻僵了,冻得硬梆梆的,仿佛冰雕,仿佛石头,矗立在大地上,隐没在白雪里。
只有那个小女孩,她被她的姑姑用所有的御寒物包裹起来。
戴晗看着她发青的脸,小女孩难看地笑了一下,说道:“我看到我爸爸的,他和我的妈妈在一起。我就要到他们那里去了。其实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早就死去了。死了我就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了。不过我的卡片丢了,那是我家的卡片。”
“我去帮你找。”戴晗护着胸前的书包,和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一棵树:“好像卡在了那个地方。”
戴晗的双腿埋在深深的雪里,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就在他走了好半天才走到那棵树跟前的时候,脚下的雪地忽然坍塌,戴晗整个人都掉了下去。坠落,紧跟着滚落,戴晗用力地抓住一切可以抓的东西,却只是让自己的手在寒冷的岩石上摩擦得鲜血淋漓。
等到戴晗终于停住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书包丢在了滚下来的途中,已经掉到另一个方向。
戴晗先是努力地往上爬,抓着枯草和石头,踩着冻土和植物的根,爬到半道,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书包,戴晗将它抓在手里,继续艰难地往上爬,几乎直立的陡坡,触手是生疼的寒意。戴晗在大树下不远处看到一张卡片,用力地将它够到手里,放进口袋。
就在戴晗即将爬上陡坡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他伸手去抓东西时候,书包又掉了。
戴晗顾不上自己的书包,他想先把卡片交给那个女孩,好让她去和她的父母团聚。
戴晗好不容易爬上陡坡,人已经气喘吁吁,手上划开的口子上,血已经冻结。
忽然身后“轰”地一声,大地塌陷,那颗大树也跟着倒了下去,戴晗的书包,彻底被埋进了厚厚的冻土和冰雪中。
心里也有什么塌陷了似的,戴晗失神地站在那里,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之后,戴晗才向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那女孩已经一动不动了,伸出毯子的手还放在外面,戴晗将卡片掏出来,放进她的手里。就在戴晗掰开她手指的时候,小女孩的两个手指掉了。
卡片被风卷走,呼啸着不知道冲向了哪里。
戴晗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他觉得他已经“透彻”了,再继续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发现。对于前路上有可能遇见的一切,他已不抱期待。
戴晗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要去做,要去完成的了,也已经无事可做了。
于是,戴晗默默地坐了下去,慢慢地,放弃了自己的意识……
……
虽然戴晗又被人救走了,虽然救他的人又遭到了袭击。为了让无法转移的人免受不必要的苦楚,那些人决定在离开之前处决他们。
戴晗也被绑在了一个柱子上。在一排等待解脱的人当中,他是最小的,还是一个孩子。
戴晗静静地,不对周围的一切做任何反应,连士兵没有绑牢他的手,他都没有说一句。
戴晗看着对面的士兵开枪,眼睛平静和安详,宁静而恬悦,静静地充满温和的期待,就好像生日那天,站在门口静静等爸爸妈妈和自己一起去买一件防寒外套和一个书包一样。
戴晗看着那颗飞向自己的子弹,就好像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妈妈一样,温顺,平静,耐心。
然而,那颗子弹在飞向戴晗的途中忽然慢了下去,然后停住了,然后掉在了地上。
戴晗的目光紧盯着那颗属于自己的子弹,看着它出乎意料地掉落在地上,掉落在自己脚边,然后,戴晗失望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松开的鞋带上。
别人都死了,只有他被留在了柱子上,那颗本属于他的子弹拒绝杀死他。
戴晗依然在那里站着,站到深夜。
直到那个人出现,直到那个充满贵族气息的男人来到他的身边,弯下腰笑着说:“你好。”
戴晗睁着大大的澄澈的眼睛,问了一个不同以往的问题:“请问,我为什么无法死去?”
雍容华贵的声音,充满旧贵族绅士才有的质感,温和却又高贵地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使命。”
“我要完成的使命是什么?”
“和我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获得那独属于你的快乐。”
……
黑蒙静静听着齐先生关于往事的回忆。
戴晗在北方气候异常的几年中独自流浪的日子,齐先生并不知晓,也无法为黑蒙详细地叙说。但是凭借他们对当时北方环境的了解,戴晗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不言自明。
齐先生只告诉黑蒙他见到戴晗时的情景:
一身灰黑色破旧的衣衫,胡乱地缠绕在身上,脏污的脸庞,杂乱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平静而空洞地睁着。鞋带松开了,也不肯系上。
那之后戴晗经历了长久的沉默阶段,很长时间,人们甚至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黑蒙默默地听着,头垂得很低,不动神色。
齐先生疲惫地长舒一口气,靠在沙发后背上,双臂乏力地搭在扶手上。
“回忆往事,是很耗费精神的呢。”齐先生带着倦怠的声音,让谈话更显沉重。
黑蒙的手搓在一起,依然没说什么话,仿佛也处于一种失神忘我的状态中。
“黑蒙先生。”齐先生提高声音提醒了一声。
黑蒙略微抬了抬头。
齐先生继续说道:“黑蒙先生,如果不介意,可愿意和鄙人一起,好好引导这个年轻人?”
“你说的是戴晗吗?”黑蒙的声音就好像零下八十度的天气里启动汽车一样,十分艰难,嘶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勉强挤出来。
齐先生略一沉思,说道:“我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似乎除了想死,别无他求。这世间似乎根本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黑蒙先生可能会怨恨SK的暴力血腥政策,但是要说SK最暴力血腥的,还是戴晗。除了杀戮和破坏,戴晗更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兴趣。黑蒙先生如果强行阻止,我恐怕戴晗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毕竟,这个年轻人,朝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黑蒙低低地冷笑了几声,说道:“齐先生以前是做律师的吗?”
齐先生觉得很有趣,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呢?”
“齐先生真是我见过的最会巧言诡辩的人了,死人也能给你说得活过来。”
齐先生玩味着黑蒙的话,挑着眉毛“嗯”了一声。
“明明是你一直在有意寻找异能力者,无意中得到了戴晗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跟着找过去,看到被枪决的戴晗能让子弹丧失动能,于是现身带走了他。那个时候正是你准备掌控SK进而实现自己野心的时期,你就把杀戮和破坏作为命运强加在了戴晗的身上,硬生生把他变成了自己手里的一把武器。这才是事实!”激越的情绪冲破了黑蒙冷静镇定的态度,连他干涩发红的眼睛,也显得格外愤慨。
齐先生神色依旧,脸上的一抹微笑含义不明。
“我恐怕黑蒙先生是误会我了。我确实希望像戴晗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能有一个好的人生,这才到这里和你商量的。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挽救这个孩子,仅此而已。”齐先生的话已经十分诚恳了。
黑蒙冷哼一声,嘲讽地笑了:“齐先生想拉我入伙,你还是算了吧。戴晗我是一定会带走的,我不会让他继续毁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