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行,直至天明,途中再未遇到突厥蛮子的踪影。
等到天光大亮,众人终于赶到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边。
近百人奔驰一夜,早已累得筋疲力尽,眼见四下里并无突厥追兵,不由心中大松,纷纷滚落下马,躺在河岸边痛快饮水。
唯有张仲坚和尉迟融二人,好似不知疲倦般,凝神望着滔滔河水对岸,数百里之外的古长城已经遥遥可见模糊的轮廓。
此刻的曹莽即便是铁打的身体,经历连番厮杀,伤口满身,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在河边喝足了水。
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看,就想那般沉沉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可偏偏有人要打扰他的清梦。
不知什么时候,裴姓青年来到曹莽身边,也没端什么架子,就那么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有些腥湿的泥地上,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曹莽,道:“曹莽小兄弟是吗?”
曹莽闻言,努力睁开双眼,望着面色同样疲惫的裴姓青年,轻轻点头道:“正是俺,敢问阁下高姓?”
曹莽是知道他姓裴的,这么问不过是出于礼貌而已。他的内心里,对这总是客客气气一身文静的裴姓青年并无多少好感。
裴姓青年淡笑着回道:“姓裴,名宣机。”
“裴宣机?”曹莽将他的名字连起来念了一遍。
念完后,也没在脑海中找到有关这个名字的什么记忆。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背景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前世毕竟只是对历史有些兴趣,还没到大小见闻全部烂熟于心的地步,因而许多可能存在的历史人物自然不会被他记住。
裴宣机见曹莽脸色平淡,知道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份,也不以为意,又道:“能够结识曹小兄这样的一世英雄,宣机真是不虚此行。”
说着,裴宣机不望给四仰八叉躺倒在地的曹莽行了一礼。
曹莽一时间并不知道裴宣机为何会与自己套近乎,只嘿嘿一笑,道:“宣机兄过誉了,俺不过是一个北归逃人,和英雄沾不上半点关系。”
曹莽的底细,哪怕是和他有过同生共死经历的张仲坚都不曾知道,此刻更不可能给这素未谋面的裴宣机诉说。
开玩笑,他在突厥汗国给义成公主当宠奴的底细能够让人知道?
说出来辱没义成公主名声事小,关键这等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被人知晓,他将名誉扫地,受尽白眼。
别说向来自诩雄才伟略、风流不凡的杨广老儿不会待见他,就是普通的百姓之家,也会觉得他品行不端,私生活极为不堪。
到时不要说挣出个任我横行的天地,即便在大隋朝混口饭吃也会十分困难。
所以,他的过去,自当是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最起码,是不能让这些隋朝人民知道的。
但曹莽总得为自己此次南下找个由头,不然他在大隋就真的是个没有根据的黑户了。
幸好,他这一路逃亡,也默默地在心里编排了一套说词,以应付随时可能都会到来的盘问。
果然,裴宣机听到曹莽说自己是个北地逃人后立马来了兴趣,好似带着显微镜般,立即又问道:“你是北归逃人?此话何解?”
曹莽回味了一遍心头早就组织好的说辞,连忙道:“俺本是五原郡沃野县的良民,四年前,突厥蛮子南下打草谷,俺阿爷阿娘和小弟都被这些蛮子给杀了。这些蛮子看俺年轻力壮,有的是一把子力气,便留了俺一条性命,被他们掳去当作运送他们抢来的财货的苦力。幸得俺命大,一路北上,两千里地硬是给挺了过来,活着到了突厥牙帐。本来那些歹毒的突厥蛮子也没准备让俺活命,可大慈大悲的菩萨显灵,竟让俺在那里遇见了俺们大隋远嫁过去的义成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仁慈,看俺可怜,便从那些歹毒的突厥蛮子手中将俺救了下来。天可怜见,这一过,就是足足四年,到今天,俺终于能够回到大隋了。”
一边说,曹莽还不忘努力在眼角挤出几滴硕大的泪珠子。
他说的自然都是假的,但突厥蛮子近几年常常到隋地边民打草谷却是真的。五原郡已经是大隋最接近突厥的边陲城池,突厥人打草谷时,自然不可能放过那里。
在突厥蛮子一次次来去如风的烧杀抢掠中,也不知有多少隋地边民满门被屠,尸骨无存。
裴宣机见曹莽说的悲切,也是面色惨然,好一会儿,才安慰着满脸泪花的曹莽道:“回来就好,回到我大隋就好。这些天煞的突厥蛮子,官家总有一天会彻底收拾了他们。”
顿了顿,收拾了下被曹莽感染的情绪,裴宣机望着曹莽,续道:“曹小兄,你这趟南归,可发现这些突厥蛮子有何异动吗?”
曹莽闻言一震,感情他和自己聊了半天,原来最终目的却是在这里啊。
只是他是什么身份自己茫然无知,他打听突厥人动向的用意也不明,自己能够将突厥蛮子即将挥军南下的秘密告诉给他吗?
那可是自己预备当面奏呈杨广,以换取第一桶政治资源的筹码啊,如果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告诉了这来历不明的裴宣机,自己岂不是太傻?
裴宣机见曹莽沉思不语,心头微动,又道:“若曹小兄在突厥牙帐看到或听到了什么紧要的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曹莽见他说的信誓旦旦,犹豫了片刻,问道:“裴兄不是九州行商的人么?为何要打听这些突厥蛮子的动向?”
裴宣机听曹莽不答反问,隐隐猜到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面上一喜,连忙道:“突厥蛮子的动向事关我大隋江山社稷,至于其中细节,曹小兄还是不要清楚得好。只要你能如实告诉这些突厥蛮子的动向,我绝对会给你足够满意的报酬。”
这下,曹莽是真的有些动摇了,这姓裴的明显不是商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对突厥汗国军队的动向如此上心。
他竟然说突厥蛮子的动向关系到大隋社稷,这可不随随便便的普通人能够说出的话。
之前有尉迟融北上千里刺探敌情,此刻又有裴宣机如此关心突厥人的动静,大隋朝肯定已经察觉到了突厥蛮子的异动。
这裴宣机机到底是何身份,一时间,曹莽在心头进行了大胆的猜想。
据他所知,现在的大隋朝,把持朝政的有五位大臣,也被时人称为当朝五贵。
其中裴氏一姓,就占了两位,一为黄门侍郎裴矩,一为御史大夫裴蕴。
曹莽直觉这裴宣机,应该与这两人有些关联。
一时间,曹莽都有些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问清楚裴宣机的真正身份,如果他真是裴矩或者裴蕴的人,或许自己可以考虑抱紧他的大粗腿。
可正当曹莽还在犹豫、裴宣机还在巴巴等着他的回答时,一声惊呼在人群中乍响:“突厥蛮子追来啦!突厥蛮子追来啦!”
岸上岸下,众人无不惊恐地扭头看去。
果然,河流上游一里外,正有四五十骑兵滚滚而下,人影绰绰,蹄声震天,朝着他们歇息的地方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