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最后,明亦也没能明白,谢景澄回家到底要处理什么事情。
去给明亦找住宿酒店的路上,明亦忍不住追问起来,谢景澄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捧在掌心,轻轻地哈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我那么执着地想学结构?”
明亦微微摇头。
“我其实是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说服家里的人,以后好好画画。”谢景澄轻笑道。
明亦觉得奇怪:“你现在没有在好好画画吗?”
“没有。”谢景澄摇头,“现在画的东西是商稿,虽然少女漫我喜欢,但因为被加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责任进去,对我来说就变成了挣钱和挣名气的东西。”
明亦恍惚间明白了。
全明子是谢景澄的爷爷,亦是现在漫画界非常受人尊崇的人物,但是在他的后代里面,只有谢景澄继承了他的绘画天赋,全明子自视清高,怎么可能不对谢景澄严加管教。
有时候过于严苛,就变成了束缚。
“我一直想用结构证明自己,就算不画画也能活得很好,可惜我是没有这方面天分的,你看刘非就知道,我的结构究竟是有多烂。”
其实说不得烂,只是努力和天才比起来,真的差的不是一点点。
谢景澄此时提起来,语气风轻云淡:“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既然画画这个东西我还喜欢,我就没有必要再因为他们给我的束缚放弃。不论如何,这场博弈里面该退出的是他们,不是我。”
明亦听罢,忽然觉得这个小孩有种彻悟的感觉。
若说以前他只是懂事,他如今便是聪明了。
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很清楚,并且毫不犹豫地做决定,明亦觉得,起码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景澄柔软的头发,轻声道:“你很厉害。”
谢景澄听着她的夸奖笑了,将她覆盖在自己头顶的手握住:“你知道我是怎么想清楚这件事的吗?”
明亦微微摇头。
“你猜猜看。”谢景澄弯着眉眼笑道。
明亦想了想:“是……周漫?”
谢景澄跟自己的时候没想通,但是换了导师后就想通了,怎么看都是周漫的功劳。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是看事情却看得很明白,尤其是在他这么喜欢谢景澄的情况下,一定会对谢景澄好好教导,若他有什么困难,周漫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然而明亦只猜对了一半。
周漫曾经对谢景澄说的那些话,的确对谢景澄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知道自己除了画画现在什么都没有,唯有依靠画画才能有出路,就算要在建筑那条路上走,也不应该放弃概念。
但最后真正让谢景澄下定决心的,还是明亦。
他啊,当时看着明亦跟赵繁星吵完,跟着她慢慢地在后面走的时候,看着明亦那清瘦的背影,突然就想明白了。
真正的小孩是自己面前这个叫明亦的女人,不是他。
他既然不是小孩了,就不应该再和家里面的人赌气,他应该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他想要的,并不是放弃画画,而是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陪在她身边,为她解决掉所有烦恼的东西,看她笑,听她撒娇。
所以啊,谢景澄,不能再任性了。
谢景澄带着些好笑的表情看着明亦,好久,才轻轻地开口:“阿亦。”
明亦被他那黑得发亮的眼睛看得心头突突直跳,竟是有些不敢直视,不禁别过头去。
谢景澄伸手将她的脸捧住,低声道:“有句话你还没说呢?”
明亦莫名心头有种感觉,就算他没说完这句话,也知道他到底想要自己说什么。
他要她说,她喜欢他。
谢景澄抿着唇看她,等着她的回答,直看得明亦耳尖鲜红欲滴,也没等到自己想听的那句。
“说啊。”许久,他轻轻地诱惑着,声音带着些低哑,目光却从未从她脸庞上移开过。
说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明亦憋了半天,突然奋起,伸手在谢景澄的脑袋上打了一下,恼道:“说什么说!”
说完,转身就走。
步子太急,脸颊到脖子都是绯红一片,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可能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说的!
这简直就是要命!
她走的时候,察觉到谢景澄有着片刻的怔神,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突然这么激动。然而没过多久,谢景澄便低笑着,慢慢地跟了上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吓到我了。”
明亦感觉耳朵一麻,心里“嘤”了一声,跑得更快了。
她认输,她认输还不行吗?
明亦来的时候本来就很晚了,等到她找到住宿的酒店,已经是深更半夜。
谢景澄把她送过去后,又因为有事情要处理,必须要回家,便和明亦约定好明天早上在这里见面,两人好一起回去。
明亦经过这一整天的奔波,实在是太累,早早地就休息了。谢景澄回家后,却还要去和陈揽月交代这件事。
陈揽月在家里等他等得心急如焚,此时终于看到谢景澄回来,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揽月姐。”谢景澄冲着她笑了笑。
“情况怎么样?”陈揽月连忙问道,“你见到赵繁星和明亦了?”
“嗯。”谢景澄微微点头,“不过现在没事了,她们两个自己解决了。”
她们两个自己解决?陈揽月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她实在有点想象不出来,赵繁星和明亦,一个绵里藏针,一个清淡冷艳,到底怎么解决的这件事,难道是坐下来喝杯咖啡然后开始谈判吗?这种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谢景澄看到陈揽月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忍俊不禁:“你别担心了,揽月姐,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
他把事情简单地给陈揽月说了一遍,直听得陈揽月瞪大了眼睛:“赵繁星这么碧池的?”
谢景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过着自己不同的生活,三观不同,连架都吵不起来。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不画画了。”谢景澄突然冲着陈揽月笑道,“我想通了。”
陈揽月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好久,她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怎么想通的?”
“以后我做概念设计,阿亦做结构设计,是不是很配?”谢景澄的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陈揽月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敢去想谢景澄就出去这么会儿,由浑身戾气变成满面笑意,到底经历了什么。
脑海里面有个猜想一直盘旋着,让她有点想生气,但是看着谢景澄的神情,那股闷闷的火气在此时竟是完全发不出来,好久,才皱着眉头道:“别得意忘形!别有事瞒着我!”
“我知道。”谢景澄轻声应了句,有些无奈,“帮我拿下药箱。”
陈揽月默了会儿,站起身去帮他拿。
今天谢景澄在家的时候,那背可是直接把掸子给打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皮开肉绽,真是难为他还忍着痛出去走了这么久。
接过药箱的时候,谢景澄便打算回去休息了:“我明天要回学校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陈揽月微微摇头。
片刻后,她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外公今天被气得差点住院。”
谢景澄无声地笑了笑:“是我对不起他。”
“你今天说,要帮他设计展览馆?”陈揽月问。
谢景澄回道:“不然呢?让赵繁星去做吗?”
陈揽月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样的话,或许能让他们两人的关系稍微缓和些。
想到这事,陈揽月便有些头疼:“没事了,你去休息吧,我也去睡觉了。”
她真的是觉得累,每次回家,比在公司熬通宵还要累。
谢景澄提着药箱就要上楼,一面将自己的手揣在兜里,一面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自己兜里面,似乎一直都有个东西,被他给遗忘了。
他从兜里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扭头问道:“揽月姐,你今天下午给我的这个,是什么?”
陈揽月差点把这个东西忘记了。
此时见到谢景澄拿着,笑容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你觉得是什么?”
“别卖关子了。”谢景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要猜得出来,我还问你吗?”
陈揽月白了他一眼,这才慢条斯理的,一字字地道:“录音笔。”
谢景澄一愣。
他的一双眸子,在夜色下顿时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