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澄有些发愁。
他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尴尬，是女厕所，就算这里没人，他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在明亦和陈揽月走出去后，他也跟着顺着甬道走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靠着墙壁，垂着眼帘不语的明亦。
她向来冷艳，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为了她的颜面保持着冷静和风度，然而在自己的面前，她越来越不加掩饰了，什么情绪都叫他看得清清楚楚，差点连心都剖出来给他看。
谢景澄突然觉得心尖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刺。
他走过去轻轻地道：“明亦姐。”
明亦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谢景澄，安静片刻，忽然伸手：“你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墙壁边直起身来，方才那股落寞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身形修长，脸色平静。
谢景澄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半晌，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了过去，轻声安慰道：“明亦姐，今天这件事……”
他话说到一半，头顶突然落下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发上。
谢景澄一愣，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一时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亦安静地看着他，也没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的，微微抓着他的发梢。细腻的指尖从头皮上轻拂而过，竟是让他有些浑身发麻，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亦似是受到了什么安抚般，低低地笑了出来：“走吧。”
那只手的温度离开他的头顶，谢景澄有些怅然若失。
然而让他更加在意的是，他发现就算明亦的表情恢复了常态，眉心里也是压抑的疲惫。
谢景澄没问，只是跟着她顺着甬道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陈揽月在和工作人员收拾烂摊子，谢景澄看着前面有左右通道都可以出去，便问明亦：“明亦姐，你是怎么过来的？”
“开车。”明亦指了指右手边的通道：“往那边去车库。”
谢景澄微微点头，和她并肩朝着车库走去。
“明亦姐，你的竞标已经结束了吗？”谢景澄问。
明亦微微点头：“结束得很早，所以就提前开车过来了。”
“结果怎么样？”谢景澄连忙问。
“还不知道。”明亦道：“我还要再待一天，等结果出来再走。”
这次的竞标她是在给“希望”建筑师事务所做外包，如果竞标成功，她还要去事务所跟那边当面对规划案，把后面的工作内容也给确定下来。
谢景澄大概能理解，点头道：“那我陪你。”
反正他也算是这次规划案的设计者，多去事务所跑跑没坏处。
聊到这里，谢景澄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她急忙跑过来的原因。明亦想起就是气，语气冷冷的：“赵繁星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找你，她要敢当面跟我说这话，我铁定打死她。”
谢景澄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不许笑。”明亦蹙着眉头，“我跟你说认真的。”
“好，认真的。”谢景澄收起笑意，果然很诚恳地道，“我知道了，明亦姐。”
明亦不相信，问道：“你知道赵繁星是谁吧？”
谢景澄知道，他在见到明亦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包括当时崔缇萦在学校里面把他叫到外面去，私底下跟他说的那番话：
“你知道不知道你导师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人？
“因为传闻设计的所有建筑都带着晦气，在国外混不下去了，这才回国的。
“她有个跟她合开事务所的朋友，如今对方节节攀升，你跟着明亦，还不如跟着她。”
“……”
然后他想起了今天在厕所看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有着跟明亦相似的香气。
谢景澄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扬眉道：“我才不知道，我以后也不想知道，明亦姐不喜欢的，我都不知道。”
明亦被他这番话成功地取悦了，拧了拧他的耳朵：“你现在怎么这么皮呢。”
谢景澄吃痛，连忙捂住耳朵，求饶道：“我哪里皮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其实明亦根本没用力，他偏偏要摆出副很无辜的样子，在明亦放手后委屈巴拉的说：“明亦姐真狠。”
明亦被气笑了：“我还能更狠，你试不试？”
“我才不试。”谢景澄也不装了，和她并肩走到一起，低声道，“你笑了就好。”
沉闷的气氛被谢景澄这么一闹，慢慢地消散开来。
明亦开车载着谢景澄驶出这栋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热闹的灯火依次亮起，两人找了个酒店把车停了，然后开了两间房，准备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再回事务所等竞标的消息。
说起竞标，站在大厅里面等电梯的时候，明亦突然轻声开口：“我今天遇到个老朋友。”
谢景澄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
他跟明亦认识这么久，还真没听到她提到过什么朋友，他还以为按着她这不喜欢交际、在外人面前又冷淡的性子，交不到朋友呢。
谢景澄真是由衷为她感到高兴：“那你应该好好和他叙旧。”
这下轮到明亦讶异了，有些呆怔地看着谢景澄：“你……不生气？”
谢景澄有些茫然：“我生什么气？”
对方可是个……放浪的花花公子啊。
明亦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好解释，便微微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了。
谢景澄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他是你今天的对手？”
“嗯。”明亦思索半晌，中肯地评价道：“他的概念设计很好，和你的画功旗鼓相当，还挺强的。”
顿了顿，发现谢景澄看着自己，又安慰道：“别怕，我专业知识比他强多了，只要这次竞标不被内定，按理来说他是赢不了我的，问题不大。”
谢景澄倒不是担心赢不赢得了的问题，半晌，突然问道：“他是做概念设计的？”
“是啊。”明亦既然提起这个人了，就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从前我们是一起出国的，他这人做设计比较浮夸，不太受限制，在建筑师事务所不太能待得住，便四处跑，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呢……”
她正说着，电梯突然到了，两人同时走了进去，明亦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终于能短暂放松下，不必再挺直脊背，直接贴着角落靠着，但脑海里面却仍然在不断地转着。
刚才谢景澄那句话，还真是提醒她了。
她那位老朋友是学概念设计的，谢景澄也是，他们两个在画图的时候其实都是比较外放的类型，既然现在那位朋友回国，自然是要重新找工作，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稍微帮助谢景澄一些？
说实在的，明亦真的很厌烦求人，她做事向来都是靠自己。
可是自从被赵繁星逼着回国后，她失去了手里面所有的资源，在国外的一些人脉暂时也用不上，除了一身专业知识，实在再没什么可用的地方。
而如今，为了能实现她对谢景澄的诺言，也只能到处试试了。
两人在电梯外面的时候，明亦说话语气其实还算正常。可才进电梯，就沉着眉头话也不说，谢景澄觉得有些奇怪，想要问，扭头看着她眉心带着点疲倦，却又没开口了。
她今天应该很累了，经历了竞标，开了这么久的车来这里找他，又为了他和陈揽月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还满脑子琢磨着他的事……他为什么还要再去给她增加烦恼呢？
正好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明亦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开始往外走。
谢景澄跟在后面，轻轻地说：“明亦姐。”
明亦回头，正好对上谢景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马上就要到了，你要不要再摸摸我脑袋？”他歪着脑袋问。
明亦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走上酒店高楼层的走廊了，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两个人各自的房间了。
她也不知道谢景澄为什么要这么问，但突然发现，只要对上谢景澄的眼睛，她的心情就会莫名变得很好，方才难以抑制涌上来的那股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他在笑，眼睛明亮。
呆了半晌，明亦想起来今天情绪低落时那不受控制的举动，忽然就红了脸，瞪着他道：“摸什么摸，你是小狗吗？”
说完，快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装作没听到谢景澄那低低的笑声，“嘭”的一声就关上门。
那股滚烫都已经快蔓延到耳尖了！
明亦贴着门好半天，心里“嘤”的一声，踢了高跟鞋就往床上扑。
这小孩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她心动啊！违规，太违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