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酱的坚持下,任朦朦跟他一起连夜赶到了阿刃生前住的公寓。
走进一楼的门厅,程酱便严肃地说道:“趁我现在思路还算清晰,帮我复盘一遍整个过程。”
任朦朦罕见地对程酱认真地点了点头。
面对这个无数次梦魇般出现在记忆中的地方,程酱紧紧地闭上眼睛,调匀呼吸,然后猛地睁开,精光四射!
“那一天......首先,我就在这里跟阿刃打通了电话。”
“电话那一头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接起来之后,阿刃只发出了‘嗯’的声音。”
“然后我问她要不要买什么东西,电话那头又传来她‘嗯嗯’的声音,但声音越来越小,有气无力。”
“这时候我决定走楼梯上楼去,因为电梯分别停在六层和七层,我判断不如我走路来得快。”
“于是我步行上楼。”说到这儿,程酱向楼梯走去,像是要重演那天的情景。任朦朦紧紧跟在他后面。
走到三层的时候,程酱说道:“到三层的时候,我听到电梯‘叮’的一声。”然后继续向上走。
很快,两人来到四层。
“这时候电话也没有断,但阿刃已经没有说话了。”程酱说完,熟悉地拐到阿刃家所在的走廊。
他指向十几米开外的门廊空地:“就在那里,那里是阿刃家门口,阿刃当时就趴在那里。”程酱呼吸急促起来,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映出那一天阿刃的动作———她扑倒在那里,一只手攥着手机,手机还开着免提,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像是正要开门———那个动作与不久前任朦朦摔倒的动作如出一辙。只是当时阿刃的后背上插着一柄刀,鲜血汩汩流出......
程酱努力甩开这些牵动情感的细节,恢复冷静地说道:“她身边散落着一些东西。一个装食物的Tesco购物袋,两只脚穿着袜子,脚边掉落着两只短靴———”
任朦朦突然也眼睛一亮。
“问题就在这里!你看这个走廊,”程酱张开双手像是在丈量走廊的长度,“在这个走廊里,不管是从电梯口还是从另一边跑到阿刃家门口,都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跑得再快再急也不可能比你刚才在利兹街的陡坡上跑得更快更急!”
“而阿刃那天穿的靴子跟你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过了脚踝的短靴!这就是说......”程酱的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她不可能是自己踢掉的靴子!”
任朦朦点点头,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切,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程酱,等他冷静下来后继续说下去。
少顷,程酱继续说道:“我们现在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演一下。”说完,他从内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阿刃家的钥匙,程酱在事发之后一直带在身上,准备等她的房东从国外回来后,再帮她退回去。
程酱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混杂着久未住人的房间特有的淡淡灰尘味迎面而来。
程酱竭力避免被情绪干扰,立刻对任朦朦说:“能协助我一下吗?我扮演凶手,你扮演阿刃。”
任朦朦二话没说就走了过来,站在程酱旁边,表示配合。
“那一天,凶手其实就在房间里。凶手没有想到阿刃会那么早回来,于是被她撞了个正着。”程酱从卧室里走出来,面对着刚刚把门关上走进客厅的任朦朦,“阿刃当时刚刚把包放在地上,脱掉鞋子,钥匙应该都还拿在手上。两人刚看到对方时,各自都大吃一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阿刃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我打的那个电话。”
“这个电话铃,成了阿刃的催命符。阿刃下意识地要接电话,凶手当然必须要制止她。于是凶手冲向了阿刃,而阿刃一边找电话一边转身开门逃跑。”程酱走向任朦朦,任朦朦转身向大门走去,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手机,另一只手做出开门状。
“就在开门的时候,阿刃也刚刚按开了接听键,但就在这时候,凶手的刀已经插进了她的后背,所以她连叫喊呼救都来不及,只能发出‘嗯’的声音......”人在致命处中刀之后,是不可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大喊大叫的,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嗯、呃”的声音。
程酱假装拿着刀按住任朦朦的背,而任朦朦的一只手刚刚按到开门的把手上。
“凶手得逞之后,立刻就要逃走,因为他听到了免提里我说马上就要上楼的声音,明白留在房间里是坐以待毙。但就在这个时候,凶手快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转移现场。”这时,程酱摸出手机,点开秒表功能。
“由于门已经被阿刃打开了,所以凶手顺势看了一眼外面,没有人;而我要从一楼上到四楼,至少要两分钟。于是凶手决定利用这个时间,顺势把阿刃的身体挪到房间外面。”程酱从背后架着任朦朦的腋下,将她从门里拖到了门外。虽然程酱现在身上有伤,任朦朦也比阿刃更高更重一点,但这个半拖动的动作也并不费力。
“阿刃很轻,把她从门内移到门外很容易,几秒钟就够了,而刀和血都在背上,以她背朝上的姿势拖出来正好不会把血弄在房间里面。但如果要营造凶案就发生在门外的假象,凶手还需要把阿刃随身的东西都拿出来———那袋Tesco买来的食物酒水,就是这样被扔出来的。还有阿刃手上的钥匙。也许阿刃开门的那只手一直就拿着钥匙,也许钥匙掉在地上,被凶手捡起来又塞进她手里。”程酱回到屋内,假装蹲下提东西,再拿出门扔到地上,然后做了一个对地面塞钥匙的动作。
“但还有一样东西,是当时无论如何来不及复原的———阿刃的靴子。她当时已经进门脱了靴子,靴子就在门口,但要帮她把靴子穿上可能会相当消耗时间,因此凶手很聪明地把靴子拿出来随意地放在她的脚边,就好像她是在跑动中自己不小心蹬掉了一样。”程酱再次假装在屋内捡起靴子,然后随手扔到当时阿刃所趴的脚边。
“然后———这是另一个重点———凶手在门外用‘钥匙’把门轻轻锁上。”程酱用轻手轻脚的动作用钥匙把门锁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凶手也许听到了我在楼梯上快步上楼的声音,于是冒险向楼梯口跑来,趁我上到四楼之前,从四楼向上走了一层。”程酱立刻快步跑到上来时的楼梯口,进入向上的楼梯时,他在手机秒表上按下停止键,手机上显示“1:08:00”,也就是用时仅仅1分零8秒。
“凶手快速来到五楼,按下电梯———这时候我正好爬到三楼———直接下到一楼,然后安然离去。”程酱和任朦朦一起走到五楼,在电梯井按下电梯,“叮”的一声,电梯打开,两人无言地走了进去,一起降到一层。
走出电梯,程酱才感觉回到了现实的空间。刚才的一系列推演让他感到窒息。他不禁弯下腰来大口喘着气。
“出去吧。”任朦朦说道,语气中有一丁点关切。
两人离开阿刃生前的公寓,向南走去,两个路口之后就来到了王子街。
夜还不算太深,但王子街上游人已经很少了,只有巨大的摩天轮和高空飞轮下面还时而传来阵阵尖叫。圣诞集市的霓虹和街灯依旧闪烁,远远地衬托着一个个空寂的街椅和一条条静谧的小道。
两人过街来到路南的步道上,身侧便是黑夜下的王子街公园,在远方灯火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光与暗纠缠的明灭之美。
任朦朦指着路边一张空空的长椅,上面没有积雪,应该才有人坐过不久。她说道:“在这儿坐会儿吧。”
程酱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任朦朦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刚才的推理很不错。”任朦朦先说道。
程酱埋着头,然后稍稍抬了些起来。刚才的推理重演让他陷入了那段梦魇般的回忆,走到王子街后,这夜景和冷风总算舒缓了一下心绪。
“所以,那个‘时间线上的谜’总算是解开了吧?”程酱喃喃道。
“是的,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说完,任朦朦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在今晚之前,最大的难点是凶手在“偷取小说里的秘密”和“杀死阿刃”这两件事之间,在施行的时间线和必要性上的奇怪循环矛盾———
凶手想要偷取书里的秘密,因此尾随阿刃回家。
但是,凶手却在进门之前就把阿刃杀掉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这么做反而让凶手没有时间进到阿刃家里去偷书。
因此只能推论:秘密还藏在书里,或凶手已经拿到了秘密。
然后,从那时起凶手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本书,也没有现身来偷过这本书。
这就意味着,凶手应该是早已经拿到那个秘密了。
但是,凶手在尾随和杀掉阿刃的整个过程里是没有机会下手的。这就意味着凶手只可能是在之前就拿到了书里的秘密。
既然早已经拿到书里的秘密了,凶手在一开始又有什么必要去尾随和杀掉阿刃呢?
———
在今晚之前,这个在逻辑上像是无限循环一样的推理困扰着程酱,甚至连任朦朦也一筹莫展。
但今晚的案情重现却清晰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盲点原来那么简单。
程酱不禁露出一丝惨笑。
“凶手在10月31号那天,趁阿刃下午不在家进屋去偷书,就像曾经到过我和芙蕾家去找这本书一样。凶手是提前去阿刃家偷书,而不是尾随阿刃一起回家———这一点一旦假设成立,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清晰明了。”
“凶手本想偷完后就离开,但是那天恰恰因为我和阿刃有约,所以阿刃比平时更早回家。”
“阿刃刚到家,关上门脱下鞋,就撞到了在房间里的凶手。”
“凶手这时候已经找到了那本书,并且把里面的秘密拿到手了———这里也可以推断,秘密在书里,而不是整本书。因此凶手只需要把秘密拿走,把书留下,避免被发现书不见了反而引起注意。”
“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人———因此凶手才会知道阿刃家在哪里自己提前过来———看到彼此时,两人都愣住了,直到我的电话打进去。”
“这个电话让阿刃如梦初醒转身逃跑,她的行为也刺激了凶手,让凶手下决心痛下杀手———随身带着刀,说明凶手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如果被发现就灭口。”
“凶手在门还没打开的时候就把刀插进了阿刃的后心,发现门被开了,于是顺势把她移到门口,把食物袋和鞋子也扔到门外,趁我还没上楼之前锁上门从楼梯上到五层,然后乘电梯离开。这成功营造了阿刃是在家门口被追逐和杀害的假象。”
程酱说完,扭头看着任朦朦。
任朦朦也回望着他。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盲点就是钥匙。”
在阿刃遇害后,警方介入调查了钥匙的去向,但由于大门并没有被开过,因此钥匙的作用并不大,就没有详细追究。但程酱记得很清楚,阿刃家的钥匙一共只有三把。
“一把在阿刃身上。”任朦朦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遇害的时候,阿刃还紧紧攥着一把钥匙,后来警方把这把钥匙交给了任朦朦。
“一把在我身上。”程酱一直带着这把钥匙,刚才用来推演案情的时候就是用的这把。
“而第三把......”程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在蓓绪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