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多半是因为祖母的话。
她从小就觉得祖母与母亲之间关系微妙,左邻右舍经常在背后嚼些舌根,父亲有时也会在睡前宽慰母亲几句,听着多了,大概的故事也就差不多理清了--
韩家在祖父那一代还算是个富裕的书香世家,又只父亲这一根独苗,自然希望父亲好好读书,学有所成光宗耀祖,可父亲偏不听。他说,你们老一辈都不能将韩家发扬光大,我个小辈能干出什么大事来?把祖父母气得哟!可也没法子呀,就一个儿子,心肝宝贝似的哄着。父亲想要去天津闯荡经经商。韩家世代没有人经商,祖父母心里是悬的,但拗不过父亲当时的苦苦哀求,吵嚷了两天,也就给他一笔钱,打点好行囊,让他去了。坐火车临别前,祖母又偷偷塞给他些陪嫁银饰,告诉他不得已时可以变卖,然后抹着泪,看那呜咽着的火车在鸣笛声中远去,冒出的黑烟经久不散,逸在房顶上、树尖尖里,像极了黄昏血霞中的炊烟。
父亲就这样去了北方。
他便是在那里遇见的母亲。
母亲开了家小面馆,在院子里翻晒着辣椒和蒜头。那时的母亲,也是水灵灵的一个姑娘,眉清目秀。
她在日头下瞧着那些红尖尖的辣椒笑得开心时,父亲进来指明要碗辣子面,同行的人都嘲笑他,你个南方娃子,怕是咽不下咱这儿的面吧?随即哈哈大笑。怎么可能?父亲叫嚣着,给我多放点辣子油。
面端上来了,白胖的面条,翠绿的青菜,搁着半个金黄的煎蛋,面汤上浮着大红的辣子油,看着使人胃口大开。父亲捞起一筷子面,在油里搅两下,这下面条上也闪着油光,红色的液滴顺着面条滑下来,父亲一口塞进嘴里,还没嚼两下,满腔的辛辣味溢开来,冲到鼻腔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霎时满脸通红。周遭的人全都大笑起来,有人叫着,瞧这怂样!北方人讲话直,可父亲听不习惯,他羞得无地自容时,母亲从里屋取了杯水递给他,喏解解辣。父亲一愣,抬眼盯着她看,四目相对,眸光流转,五彩斑斓。父亲都忘了接那杯水。笑着的人仿佛看出了些什么,揶揄着。他们都害羞起来,脸红得如同面汤上浮着的辣子油。
如同水到渠成,细水长流,父亲与母亲便在了一起。
母亲是个孤儿,盘面店的钱还是向别家借的。如今,就转手卖给了别人,取出些钱还请了借债。
父亲经的都是些小买卖,在保本的同时也还赚了许利润,又遇见了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开心得很。他决定带着母亲回家。
母亲第一次离开北方,依依不舍地摸摸那些花草,才和父亲上了火车。
祖父母知道心尖尖上的儿子要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置办了一大桌子的菜,青白红黄,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
结果儿子后面跟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个北方人。
这个北方人居然是儿媳。
祖父母自然是不同意,一个没出身没地位的北方女人,连自己亲爹妈都不知道是谁,韩家断然不要这样的儿媳。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不欢而散。
母亲很是委屈,但面对咄咄逼人的公婆,苦只得往肚里咽。
父亲安慰她,说有办法说服他们的,让母亲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