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窈窕初嫁时,归来复饮女儿红。
颍都城里还不是太冷。
前夜里稀稀落落下了几场小雨,路面湿滑,行人稍有不慎就会滑倒,不免闹出一番笑话来。
长街长,路人的鞋履纷至沓来。是各家各户忙着采办元日的甜橘。
人潮拥挤,远远望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却看不到路的尽头了。行人裹着棉衣,不住地呵气,骂骂咧咧的,抱怨着颍都冬末的酷寒。
东北向的那条街来了个奇怪的书生,穿着一身灰白色布衣,闲散的漫步在街头,无事的时候又瞧一瞧街边的小玩意儿,可他却又不打算买。
书生拍了拍灰白布衣上的尘土,右手食指抠开了琵琶袖上的一块新泥。泥土落在青石板上,圆滚滚的,滚了几圈,被拥挤的行人一脚踩扁,粘在他们的鞋底,不肯下来了。
可这并不算奇怪呀。
不,请诸君细看。书生那宽大的衣袖里分明藏着些什么,书生的衣袖被那物压得畸形,隐隐还有两点幽幽的光露出来,颇是瘆人。
须臾,那物从书生袖中钻出,趴在书生的肩上。书生甩甩袖子,长舒了一口气。众人一细瞧,才发现是只偌大的老鼠。
一身灰黑色的毛,浅浅的倒和书生的月白衣裳很相配,它门牙极大,颇锋利,嘴里时刻咀嚼着,不时发出吱得一声。老鼠倒算好看,只是没有眼睛。
老鼠用他的大门牙啃咬着书生递给他的花生,憨态可人,只是好好的老鼠怎么就没了眼睛呢。它对着疑惑的行人,咧嘴一笑。这诡异的一笑可把行人吓得不轻。
于是,无论男女老幼,见了书生和这只耗子,避让不及。城中能养得起宠物的,无非达官贵人,众人只当这书生是那户富绅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哥,不再理睬。
行人们指手画脚,在背后说着书生的坏话,书生也懒得去管他们,跟他的老鼠说起了话来:“土拨鼠君,你明明能化成人样,为何还做这龌龊姿态?”
老鼠狠狠将爪子上的花生咬掉一半,嚼了嚼,缓缓开口道:“非龌龊也,我若化成人形,于子谙兄而言,岂不是累赘?”
书生黑了脸。
你化成黑耗子岂不更是拖累!
“说到底,土拨鼠君还是太过眷恋小生袖子里的滋味,你这样于你很好,可于我里面不曾穿过的衣裳而言又何曾不是个大累赘!”书生拍拍袖口上的灰尘,无目的地漫步。
老鼠有些不高兴,恶狠狠地吐出嘴里没有嚼烂的花生米,懒散道:“书呆子也忒小气了,我累赘得是袖子,又不是你。还有,书呆子你记住我叫白玉衡。”
书生凝视着肩上的老鼠微笑,土拨鼠打了一个哆嗦。随即听到书生无半分情绪的话语。
“土拨鼠君,你该减肥了。”
东边的太阳出来了,阳光映在朱雀桥上,斜倚上柳梢,像个巧笑嫣然的美人,慵懒一笑。
冽风不觉,春光如缕。
有抬花轿从东面抬过来,花轿后面迎着一群吹吹打打的乐师,吹得是新婚礼乐,端庄而美满。侍女们吟着《桃夭》,那是送嫁的妻家对女儿最大的期望,从童稚到豆蔻再到及笄,年岁无期,零落了一地梅花,却看良辰美景奈何天。
花轿里头是富贾秦家的二姑娘,她今日嫁给颍都府府尹刘讪。
花轿还没走到一半,新郎在这头,已急不可耐。
他站不住脚,在府前踱着步。今日是他与二姑娘的大婚,好不容易找到的富贵妻家,可不能出半分差池。
秦家两女,大姑娘早亡,而秦泰无子,二姑娘迟早继承会全部家产,到时,只要他稍微使个手段让二姑娘也随她姐姐去了,这份家产迟早是他的。他眯眼想着,眼中多了些得意。
一阵阴风吹了过来,阴森森的,冷冽刺骨,风里强劲,直冲着刘讪,下一秒似乎就要把他带倒似的,刘讪后退了好几步,待站稳脚跟,风已停了,刘讪搓搓手,喃喃道:“未曾见过冬末的风,这般逼人。”
良久,新娘终于来了,一身血红色嫁衣,玲珑的红盖头上宛然绣着两只交颈鸳鸯,精心小巧,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一点一点都是她的心血。
刘讪嬉笑着便要去扶,二姑娘没有应,径直下轿向府中走去,刘讪献媚地跟在她身旁,一边呢喃细语,一边想要去握住她的手,二姑娘今日着实奇怪,她没有答刘讪的话,又避开了刘讪的拉扯。
刘讪自讨没趣,心中却忧虑,难道她发觉了什么?
二姑娘像是中了魔怔似的,不顾一切的向府里走去,老嬷嬷交代过的火盆她没有跨过去,踩在熊熊火炭上,撒了一地,玉足被灼烧得通红,她却不觉得疼痛,依旧向前走着,行至堂前,她才愣愣地停下,不动。
隐隐有妖风吹过。
筵席里有个老婆子在抱怨二姑娘毫无新妇规矩,另外的人也附和起来,闲言碎语如流水尽数流进二姑娘的耳中,她却像没有听见一样,无半分动静。
筵席里混进了一个奇怪的书生,他带着一只很大却没有眼睛的老鼠。
大门前的小厮见书生闯进府邸,本意图阻止,但见他肩上胖的没有眼睛的老鼠,料想应是哪家的公子哥,也就放了他进去。
书生四处溜达,终于他找到目标,坐上了满是菜肴的桌,他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妈呀,头一次见老鼠也会喝酒的,我今天一定是撞了什么邪!”
“这人看着都不像是个正常人,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离他们远一点。”
“就是就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狼崽子,说不定还会巫术呢!”
“呀,真的吗?”
“真的,我跟你说,前几天京都来了个......”
......
书生带着他的老鼠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没有理会旁人鄙夷的目光。须臾,杯盘狼藉。
那处二姑娘已被喜娘相扶站在了喜堂右侧,刘讪一同站着。
这是要准备拜堂了。
有赞礼者喊:“行庙见礼,奏乐!”
乐声四起,节奏和缓,颇有新婚和美之意。
堂里,风吹得更紧了。绮罗四散,有宾客不耐烦的叨叨着。
“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赞礼者继续喊着。
刘讪佯装笑意,缓缓跪下,良久,他愣住了。
身旁的妙人死死地站着,怎么都不肯跪。
“皆跪!”赞礼者看了看二姑娘,不厌其烦地喊着。
二姑娘依旧不动。
有阵阴风吹过,冷,冷得瘆人,天色浑浊,刹时,天上黑云压堂,如此压抑,只让人觉得恐惧,宾客们面上没有变化,心里早瑟瑟发抖。
风吹落了姑娘的盖头,绝美的容颜让众人愣住了。刘讪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二姑娘的美貌果然不是虚吹。
艳丽得就像三月里的娇阳,可为什么总有一点阴气扑面而来呢?
姑娘轻启朱唇:“郎君,今日可还安好?”
姑娘纤手抚过刘讪的面,对刘讪嫣然一笑。
刘讪心中一颤,忙说:“有美人相陪,自是好的很呢。”
姑娘继续笑着,笑得让刘讪神魂颠倒。
下一秒,宾客中却传出了撕裂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