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雾华时舒卷,死时梦尽意阑珊。
风沙肆虐,微弱的光线透进来,零零散散的,斑驳得陆离。
苍漠荒山是一片茫茫。日暮里,血色残阳。
我在这孤漠中迷失了方向,我从何处而来,又该归向何处?
风尘吹得我无法视物了,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凭感觉判断前路是否为通途。
有阵风越过山丘,似乎还弥漫了风沙。这风好生奇怪,竟无星点风沙,倚风而来的是一朵又一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那花儿干净得就像天上的云彩一样。
沙漠中怎么会有花呢?
我无暇顾及,须臾,那花儿便铺头盖脸地朝我飞来,就像一颗颗尖锐的石块,掷得我生疼。
又一瞬,那本还在半空招摇的花儿失去了生息,白色花朵变得枯黄,依稀的清香也变得恶臭,沉浊在空气中。
它们到处散落着,仄歪在沙丘上,落在荆棘丛里,而后,泯灭成一缕青烟,同漠上风沙一道,飘进万丈红尘之中,不复来归。
人呐,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记起某些人·某些事,梦里也是一样。
那蹁跹的身影随风而来,衣衫摇曳,缱绻成诗画一般的模样。
风吹陌上桑。
好多次了,依旧是那个人。
我极力想要瞧见她的样子,可不论我的眼睛如何被揉的红肿·疼痛,却始终看不清......
朦朦胧胧中,她朱唇轻启。风声太大,我听不清她的话语,唯能勉强听到的,零零碎碎拼凑在一起,只二字。
“无归......”
妖风吹过,眼前场景又不知转到哪处去了。
还是她,一身红色霓裳,倒在了一片彼岸花中。
血红色的彼岸花,映得她的嫁衣更加灼人,红妆正艳,美得触目惊心。她胸口上的那片深红色血迹依然看得分明。
她微睐着眸子,瞧着我,眼里是决绝还惨杂着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
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我向她靠近。
我愈行,她愈远。
许是命定罢,我越想见她,却连咫尺都无法接近。
末了,也就徒然放弃了。
她小声唤着什么,语速急促。一如梦魇时的呓语,生怕下一刻什么都失去了。
她唤的是什么?
是什么?
......
可我听见了啊,我到底还是听见了。
“子谙,子谙......”
这不是......
她到底是谁?!
我忘记了什么,可我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起了啊。
......
我做了一个梦,一梦就是好多年。
远处,乍亮天光,一声鸡鸣划破了青山恒久的寂静。
从梦中惊醒时,衣衫已经半湿,汗味到处都是。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不大不小,正好能润泽青山冬末的万物。
我推开陈旧的木窗,一缕清风一股脑地钻进了屋中,带着我身上的汗味,在屋里揉和再揉和。混杂成一中难言的味道。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我无所谓地拿起石桌上的芭叶扇扇了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我想,再多等一会儿这气味或许就消散了呢。实际上,这仅仅是个臆想罢了,想我这样做大事的人又何必拘泥于小节呢。
哎,还是受不了这五花八门·五彩斑斓·五福临门的味道了,我拿起扇子打算再折腾折腾,转眼瞧见一碗汤药稳稳当当地放在石桌上。
还是白瓷粗碗,碗上有几朵彼岸花,照在白柚坯上,明艳妖冶。
碗中汤药乌黑浑浊,热气腾腾,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下一秒就能将我尽数吞噬似的。
我心中暗暗冷笑,料想孟岐也忒勤快了些,她这是多想让我忘掉那段回忆,又是多想让我再也想不起那个人。
她还不知足吗!
拂袖,瓷碗碎裂,这是我第一次觉着碗碎的声音如此动听。我在屋里踱步,妄图消散这满屋子的汗味·药味和怒气。
有人在叩我那风雨飘摇的门。
这人下手忒重,方知我那石门在这三百年年间开裂了多少回,每次都是我去求山头那只土拨鼠精帮忙,才得以修复。
土拨鼠精生得并不好看,许是未成精之前长年累月在地底刨坑的缘故,他眼睛极小。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他......算了,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土拨鼠性格好,唯有一点不足,他自恋且爱给自己取名字。记得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他给自己去了一个自认为很诗意的名字——白小三。后来他在人间游历,听了太多的戏,才知这名字颇是隐晦。
于是,他夜以继日执着于改名,并乐此不疲。他每天都有一个新的名字,反反复复,从不终止。
到现在,我也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个名字。不过,任他的名字如何变化,他的姓却没变,我问他缘由,他说是因为一个姑娘。
原来土拨鼠也是会开窍的嘛。
我记不得土拨鼠那厮的名字,每次请他帮忙,只得笑眯眯地摸着他圆润的头,慈爱道:“土拨鼠兄,近来可好?”
少不了一顿毒打。
想我家石门如此不坚固,一定是土拨鼠看我不大顺眼,半夜刨洞过来,用他那气力犹存的半残的牙啃坏的罢。
外面的叩门声愈发急促,好不耐烦。
“见鬼。”我心中暗骂。
打开门,那厮果真不是人。
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在门外焦急地等着,灰头土脸,又有几分的瘆人。好在现在是青天白日,无须惊慌。
夜叉手里拿着一副卷轴,见到我,欲跨步进屋,却被屋里冲天的气味给吓到了,后退了好几步。
他拿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奉上卷轴,略有些难堪地说:“大殿,昨日司命星君来访,将这卷轴留下了,说一定要交于你看,卷轴中附有修书一封,大殿亲启。”
这夜叉好像很怕我,我从他颤颤巍巍的手中接过卷轴,正待打开看看的时候,那厮颤抖着声音说:“大殿,无......无事的话,小人就先告退了。”
“嗯。”
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果然,三百年了,什么都没变。
卷轴一半还没打开,卷中隐隐有刀光闪烁,我急忙侧身躲避,那匕首不偏不倚刚好插在了我的石门裂缝里,这下,好不欢喜。
呵,司命,你可是真真阴狠啊。
匕首上附有一封信。
信中有云:“卷轴,命薄也。然无字,是汝之过。命薄涉及甚广,今天帝急令汝索回命格,速去。”
这怎么就关我的事了呢。
我崔护向来坦荡,做过什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忘......
怎么就不可能!
是啊,我真真切切地忘了一件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分明是我刻意忘掉,如今倒想要去记起,枉费心思。
如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我隐逸起,阴司就一直交付吾儿打理,我无须过多烦恼。
住惯了青山,旁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得人心漾漾。
我知道,该是时候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