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生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厉申的问题,厉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厉申张了张口,不解道:“这。。。菊。花茶。。。这么有奇效吗?”
江暮生笑道:“你这猪脑袋,这药方怎么会是菊.花茶。我另外查了几个患有疑难病症的人,只要活下来的,都是请这凉玉来看过的。我又查了他的药方,确实对症下药,且另寻蹊径,一针见血。我怀疑凉玉这人一定另有乾坤,他既然说能给自己证明清白,我自然要给他机会让他帮助我们破案,要是能派上用场,说不定还能帮助我们打破现在的僵局,完成任务。”
厉申一听,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中隐隐对凉玉重视了起来。
此时,晨曦初起,天已蒙蒙亮。
话说回凉玉,他出牢狱之时,饭菜酒馆都是没有开门的,除了一些点心店在准备早点。
他觉得这回儿走回家,饭店也就开门了,再走回来不划算,干脆敲起了神龙医馆的门,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开了门,而这人就是周铨有。
周铨有和凉玉这游手好闲的人完全相反,他早起贪黑,晚上夜深在家摆弄药材,白日早起进店干活。严以律己,精打细算,没有怠惰过一天。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的原因。
凉玉一直觉得周铨有是个神奇的存在,别家店掌柜都还在呼呼大睡,这人就早起收拾药材了。他从小就习惯一日只睡两个时辰,都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腹诽归腹诽,凉玉还是很自觉地就走进了神龙医馆,端起茶水就开始漱口。
周铨有打开了门就不打算关上了,他将门板拆卸下来,提早开了店。
正如凉玉认为周铨有是个神奇的存在一样,凉玉之于周铨有,也是个神奇的存在。
周铨有一点也不奇怪凉玉能从牢里出来。从小到大,凉玉给他的“惊喜”,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周铨有小时候和凉玉不仅是邻居,还是同砚,也就是学堂里共用一张砚台上的同桌。寒窗读书,大家都早起贪黑,勤奋刻苦,但只有凉玉这人,每日不务正业,昏昏沉沉,对老师讲授的内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每天交给他这个班长的作业,无一不是一塌糊涂,随意应付。
可偏偏在正式考试的时候,不管是算术,学史,还是文律,凉玉都能拿出惊人的成绩。每次都能达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而他这个每日刻苦读书的人反而成了大家的笑话。
这也是他嫉恨凉玉的起因。作为同砚,周铨有自认为是最了解凉玉的人,他知道凉玉并不是天才。不仅不是天才,还做事拖沓,愚笨如猪。
可是凉玉白日课上睡觉,就是睡觉,晚上床上睡觉,还是睡觉,并没有在背地里偷偷学习。若是破天荒学习了什么,在下一场考试,就绝对会考这个题目。所以他一直认为凉玉是作弊了。然而他观察了许久也没有捉到凉玉的把柄。
时间久了大家见怪不怪,只有他一人记恨在心,到处给凉玉使绊子。找人围殴过他,给他挖过泥坑,下过泻药,揪过辫子。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甚至在围殴那次,还被凉玉这怪力打到几天没下床。那是周铨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躺在床上超过四个时辰的日子。他在床上回想起凉玉种种,觉得凉玉这人,不是神仙,就是千年不死的那种祸害。
直到几年后发生了某一事,周铨有才改变了对凉玉的认知。
那时候两人跑到王富贵家的冰窖里偷酒喝。偷喝了几天,也没见王富贵发现,于是他们两人去的越发勤快,最后一次偷酒的时候,被王富贵的老管家发现了,周铨有离冰窖的门比较近,踏着凉玉的身子就从冰窖洞里跑了出去。凉玉怕被发现,干脆躲进了洞里。之后老管家就把那冰窖给封上了。
周铨有心想,这正是一次报复凉玉的机会,所以一直没有和凉玉他爹交代凉玉在哪儿,直到两日后被自己爹娘打得狠了,才告诉他们凉玉的去处。
那时,凉玉从冰窖被大人们抬出来,浑身发寒奄奄一息,几乎断气。
周铨有这才知道,凉玉并不是神仙,而是和他们一样,是个会死掉的普通人。
周铨有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心中并没有产生多少愧疚感,反而像被治愈了多年的心病一般,心里平衡了许多。
他那时候想到的是,既然凉玉不是神仙,就说明他并不是无法超越的。那么自己靠努力迟早有一日能追上凉玉。
而这一日,已经到来了。
周铨有看着在那漱口狼狈不堪的凉玉,心中舒爽。
凉玉在神龙医馆里待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周围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开了门,周铨有怕凉玉在他店里影响生意,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就将他打发走了。
凉玉拿着银子,开心地走在去往餐馆的路上,民以食为天,他要好好慰借下自己这几日受委屈的胃。
他进了餐馆,点了不少吃食,店家还是第一次遇见一大清早就要来吃大餐的人。不过银子在手,还是任劳任怨地替他张罗去了。
菜上齐后,凉玉才开始稀里哗啦风卷残云起来,在他心里,及饿过后的饱餐,就是人生的高。潮。他吃着嘴里热乎乎的饭菜,热泪盈眶。吃相及其夸张,也是看呆了一行众人。
一些新来桃根县这边救天灾,展抱负的外地人,见到凉玉这吃相,也忍不住进来点了一些吃食,原本还没几个人坐着的餐馆,突然人头涌动了起来。
凉玉喝掉最后一口汤,这才满足地收了筷子,他看手里头还有几个剩下的铜板,想着打包一些食物回去当零食。
于是他唤掌柜过来道:“我这还有五个铜板,能买几个包子?”
掌柜道:“两个包子。”
凉玉一听,面带责备地看了掌柜一眼,不满道:“你这人忒的小气,你看这周围来的人,哪个不是被我吸引进来的,要不是我长的俊俏,吃相好看,给你招揽了生意,你今日能这么早就开大张么?”他指了指柜台的酒继续道:“我也不要求你给我招揽顾客的回扣了,给我那两壶酒,我要带走。”
掌柜一听,为难了,这人怎么从两个包子变成两壶酒了呢?他苦笑道:“凉大夫,我也就是做个小本生意。两壶酒实在太多了,要不给大夫你一包烧鸡。”
凉玉觉得可以,他本来就觉得五文钱拿两壶酒是不可能的,只是为了给掌柜一个“震慑”的效果。若他一开始就要一包烧鸡,怕是只能得到五个包子。
正要回复他,就见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插.进他们中间替掌柜解围道:“虽有益,岂相挟?”
意思是说凉玉不可以把自己善行当作把柄要挟别人。
凉玉看了看这个男人,是刚刚才进来吃饭的男人。
这男人粗壮横眉,肢端大于常人,随身带着一种名为箜篌的弦乐器,五弦竖式,做工精巧细致,玲珑大小。与肢体庞大的本人形成对比,像是个身上粘了片树叶的棕熊,模样极为滑稽。
店家和凉玉都被他这个官话说的莫名奇妙,还未等两人理解他的意思,就见他急匆匆丢下了一颗金豆子,并带着两壶酒拉着凉玉扬长而去。
凉玉跟着男人从酒馆出来,说是跟着不如说是被拉着。
没走几步路凉玉就有点火气了,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实在是有碍观瞻。尤其是前面这人黑肥粗壮的身形对比起他弱柳迎风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一个屠夫手上提着一只白斩鸡。
他使了劲脱开男人的手,一圈红手印在他苍白的素手上显得格外明显,他抬起头,就见男人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得模样,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是像大鼓。
凉玉顿时来了气,脸黑如乌云密布,这男人难不成以为那颗金豆子买了酒还买了他不成?他道:“你这人多管闲事我不怪你,帮我买了酒,还想扯我去哪?”
他说着还不忘扯过鱼真手里的酒,护在了怀里。
男人看凉玉的手愣神了一会儿,让他在意的不是在意凉玉手腕上的伤,而是他少有遇见能在他手里挣脱的人,毕竟他可是个在道界里排得上号的体修,手劲可不是一般的大。
男人慌忙解释道:“先生稍安勿躁,在下鱼真,是名道士,正是要找凉大夫你的,只是情况紧急所以没有及时和你解释。”
凉玉道:“你可是来找我治病的?”听了鱼真的话后,他情绪顿时缓和下来:“你可看到过我的招牌?非疑难杂症不治。”
凉玉行医,生意不好的原因也就是他自己定的这个所谓“招牌”。
并不是说他的医术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医术相当糟糕,普通的病他是治不得的,一杯菊.花茶,包治天下病。
然,面对疑难杂症时,他反而能大刀阔斧,和病患家属说死马当活马医。
听起来倒是有点草菅人命的意味,但他开的药方,确实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却也只能治富家子弟,因为他药方里有总一两味药,都是非千金不可寻的,皆在他的《凉凉本草》上有记载。
鱼真道:“正是如此,我在城门口看见了先生张贴的招牌,寻了你几日未果,方才听那掌柜唤你凉大夫,这才将赶紧将你带出来,情况紧急,请速跟我来。”
说着他又扯上了凉玉的手飞奔了起来,走着走着还嫌凉玉走太慢,干脆将凉玉打横抱在胸前,运气轻功飞驰而去。
凉玉原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如果说刚才只是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就是有碍观瞻,那么现在一个九尺壮汉怀里抱着一个八尺大男人的场景,就是戳人双眼的存在。凉玉这么想的,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不过他戳的是鱼真的眼睛。
“啊啊啊———!!!”鱼真的双眼猛地一阵刺痛,一时间没有控制住平衡,两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却只有鱼真摔了个狗啃屎,而凉玉在戳鱼真双眼时早有准备,只是利落地一翻身,落地时把鱼真当成垫背的,砸在他身上。
鱼真好歹是个钢铁练成的体修,摔两下不成问题,此处摔落的地表也软,土地被两人压得凹陷下去几公分,他庞大的身躯就被刻在了地上。
当他一脸愤懑地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的时候,却看见肇事者凉玉本人自作自受地痛得靠在树边乱嚎,明显被摔的不轻,但怀里的酒壶被护住毫发无伤。
凉玉没有修行过,会的也只是些三脚猫功夫,和鱼真一比确实细皮嫩肉,就算拉了人垫背,受得伤害也是不小。
他嚎得口干,一口气没顺上来就咳嗽了起来。
鱼真赶紧上前给凉玉顺了顺气忙道:“先生可还好!”
他从土里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是很生气的,却见凉玉伤得比他还重,反而生出一些内疚感。
鱼真道:“先生若是不想被我抱着,只需和我说清楚就好了,何必动手呢?”
凉玉问道:“说了,咳,你会放我下来?”
虽然只是接触鱼真一会儿,他却知道这个莽夫完全是脑子一根筋的那种人,谈吐虽然有些文化的样子,做事横冲直撞,行事一塌糊涂。
鱼真认真回答道:“不会。”
凉玉哧了一声:“真是老实。”他最是害怕和这些直脑筋的愣子打交道了。
鱼真道:“前方就离目的地不远了,若是先生不想被我抱着,请尽快跟上我的脚步。”
他知道不能勉强凉玉,只好一路焦躁地三步一回头,一路上行人都很多,跟着几个农夫前后走着,鱼真总算把凉玉拖到了目的地。正是柳村的某个茅草屋里。
刚进柳村的时候,凉玉抬头望了望天,无言泪清流,他觉得,这柳村大概和他八字犯冲,真真孽缘。
茅草屋的病榻前,跪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农夫,床上躺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孕妇头发斑斓花白,皮肤却如年轻人般光滑,只是浑身发红,是如被烧熟了一般的烫红色。
孕妇眼珠瞪得浑圆,直直地望着床顶,身子被被褥紧裹着,身上有着流不完的汗水,整个床榻就如被人泼了一桶水似的。
凉玉一进屋就见到了这样一副情景。饶是见惯了奇异病症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