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后一次打球是什么时候?”梅里特伙伴公司的投资银行总监艾伦·林问杰克。艾伦把高尔夫当成一项严肃的运动。
“太久了,高尔夫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乐趣,变成负担了,艾伦。”杰克说,“你们不要管我,去玩吧。”
“来吧,杰克,我们需要你来组成四人小队。而且,这是中国,这里的高尔夫不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
星期六的上午,艾伦、礼、托米和杰克乘坐艾伦的雷克萨斯汽车前往北京的松谷高尔夫俱乐部。坐落在远离北京平原山脚下的一块盆地,中国的复刻版美国高尔夫俱乐部除了名字以外,与杰克和吉米·劳伦多年前打过的球道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是如果把面积和奢华程度等因素也考虑在内的话,北京的冒牌货显然胜过了新泽西平淡无趣的休闲胜地。
艾伦的车驶离高速公路,开进俱乐部的大门,他们看到一座30英尺高的罗马战车御者铜像,在大门后用力抽打他胯下的马匹。进入大门的时候,穿着白色制服、金色穗带的门卫用可笑的姿势向他们敬礼。一群园丁在道路两边种植春天的三色堇。杰克看到俱乐部的建筑物浮现在一英里外的地方,整个球场里没有一棵真正的大树,全部都是灌木。远处的山脊上,长城向大海的方向延伸。
俱乐部大厅是一个法国城堡的粗糙复制品,让人有一种复制家具的感觉。廊柱下,三名服务人员等待迎接艾伦的雷克萨斯开上碎石车道。
拿到锁柜的钥匙之后,他们换好衣服,向球具店走去,脚下的鞋在走廊里发出嘎吱声。球具店里,几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在等他们——球童。杰克不记得他曾经在女性球童的陪伴下打球。女孩们穿着制服:棕色的长裤、红黄相间的上衣和一顶帽舌很长的乡间草帽,或许是为了防晒,就像杰克在老照片里看到中国女人在夏威夷种植菠萝的装束。
托米开球车前往第一洞,杰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球童们站在球车后面的金属踏板上。
“托米,你觉得生活怎么样?当我还在美国的时候,你有没有犯过什么错误,比如结婚?”
“不,不,眼下还不会,老板。生活还好,正在抓紧时间为我们最新的水力发电并购项目估价,应该很快就会完成。”
“程女士把你们逼得很紧?”
“是啊,她上周和我们一起去现场,我们不得不在周末加班。”
“她给你们两个人安排一间房?”
“是的,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
杰克在无关紧要的场合往往能发挥出高水平,他的第一杆就证明了这一点。“厚秋。”球童说。她把手放在帽檐上,遮挡清晨的阳光,目光随着杰克的球穿过球场上空,飞向球洞。
在下一个洞,他又听到了“厚秋。”
“托米,她说什么?”杰克问,“她在跟我说中文吗?”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我猜她说的是‘好球’。”
“噢。嗨,托米,你知道在中国打高尔夫最好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女孩球童?”托米说。
“没人计分。”
***
他们离开球道之后,厚秋给了杰克一张卡片,上面有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杰克以为她想让他回头给她打电话,他问艾伦:“嗨,艾伦,我们怎么给小费?”他绝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但是至少可以给她点钱。
“别管这事了,杰克,我来处理。”艾伦说。
“厚秋还不错,请帮帮忙,照顾好她。”
“今天你还会再见到她。”
更衣室的门口,几位服务人员拿着毛巾等着他们。一个人把他的高尔夫球鞋擦干净,放到一个新的袋子里。杰克脱衣,冲凉,然后穿着一件浴袍走出来。艾伦正等着他。
“足底按摩,还是老样子?”
“这里有按摩?”
“这是中国,杰克。”
杰克跟着艾伦沿着走廊从更衣室走到浴池。他的球童厚秋的衣服换成了一套睡衣,和其他几个女孩正等着他们。
“厚秋是按摩师?”杰克问艾伦。
“这也是她的工作。她给你卡片了,是不是?”
“是啊,她给我一张塑料卡片,上面有她的名字。我以为她想让我给她打电话。”
艾伦大声笑起来。“好吧,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她的目的是告诉你,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选她作为你的按摩师。”
“另一个版本的中国‘附加服务’概念。”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浴室里有两张并排摆放的按摩台。新世纪音乐在四面石头的墙壁上回响,萧的颤音后是一声锣响,然后是低沉的诵经声。
“我们要做哪种按摩?”杰克问艾伦。
“全套服务。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厚秋让杰克和艾伦坐好,她和艾伦挑选的另一位按摩师把他们的脚放到一个盛着热水的木桶里,给他们倒上姜茶,然后开始按摩他们的脚。
“是有关中土公司的估值,杰克。”艾伦说,他喝了一口姜茶,“你知道,下星期在香港,梅里特的高级分析师安吉丽娜·陈会给出中土公司市值的最终数字,以便于我们开始首次募股。”
杰克认真地听音乐,他试图分析出究竟是哪种乐器发出的声音。他喝了一口姜茶,然后又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18洞高尔夫球之后热饮竟然这么好喝。厚秋用她的大拇指揉捏他的脚踝骨。
“艾伦,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遍了。亚洲水力发电公司大约有20倍EBITDA,我们打个折扣好了,就说17倍吧,这也是一家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我们把首次募股的每股价格定在15美元,我们就成交。”
艾伦清了清嗓子。“如果可能的话,我明天肯定会这么做。但是我不是分析师,安吉丽娜才是。你知道,如果首次募股的市值不超过10亿美元,优先股股东就占有了整个公司,你和其它普通股股东就出局了。”
“我知道,虽然很不爽。”
“我们不想让你担心,杰克,我们会搞定高级管理层。”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为你设计了一个回报丰厚的限制性股票计划。梅里特打压普通股股东,并不意味着杰克·戴维斯就失败了。”
厚秋在按摩他左脚的脚趾。“听我说,艾伦。如果梅里特打压普通股股东,而且有传言说我从你们那里拿到了一大笔股权,我怎么有脸去面对查德·钱皮恩和其他普通股股东?
“杰克,查德就是个老小孩。“
“艾伦,听我说,不了,谢谢。”
“我只是告诉你,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全身而退。”
“我们有意外保全方案。”杰克说。厚秋开始按摩他的右脚。
“是什么方案?”艾伦问。
“你只负责确保安吉丽娜给我们的估值超过10亿美元。”
***
“只要今天晚上能批准安吉丽娜的估值数字,我们就一切顺利了。”杰克在文华东方酒店的房间里接听艾伦的电话,“梅里特的湾流专机已经准备停当,在香港国际机场准备起飞。”
杰克挂掉艾伦的电话,到卡赛特咖啡厅去吃午餐、看报纸,然后离开酒店,穿过皇后像广场和汇丰银行的狮子像,步行前往梅里特的办公室。在路边等待皇后大道中的信号灯时,杰克看到街上的人群在匆忙地赶路——中国人、外国人、后勤工人、银行家、本地人、外国侨民。在汹涌的人潮中,一个路边工地里的工人穿着无袖的上衣,挥舞着镐头,挖掘着泥土和石块,毫不理会周围的喧闹。信号灯变绿了,杰克穿过马路,在花旗中心大厦乘电梯来到梅里特伙伴公司的办公室。
在15楼,一名梅里特公司的前台接待把他带到一个巨大的红木门前,里面就是公司的大会议室。杰克走进会议室,里面的30个人站起来,开始鼓掌。杰克知道现在可以卸下重负了。对于中土公司的一大批顾问——投资银行家、律师、审计师和其它专业人士——来说,他们经历了漫长的一年:无休止的尽职调查报告、背景检查、编写招股说明书、审计报告、准备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文件、调研市场。他们已经准备好庆祝成功了。完成这笔交易,奖金在向他们招手。
艾伦开始发言。
“好了,各位,请听我说。我们还有一些上市前的事情要处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授权电话将在八点钟打进来,然后我们会听取安吉丽娜有关公司估值的意见。瓦汉,你要不要先开始介绍上市准备工作的进展?
“好的。”瓦汉是梅里特公司的资本市场总监。他站起来,双眼透过西哈诺·德·贝尔热拉(译者注:电影《大鼻子情圣》中的主角)那样的一个大鼻子,看着手里的笔记。“经过一个月的全球路演,并代表你——杰克——与各方投资机构召开会议,梅里特对于中土公司的首次募股表示非常具有信心。整个交易内容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出现超额认购。”
“所谓运气好是指什么?”杰克问。
“富达已经决定认购30%的股份,我们在想办法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并不令人意外,”杰克说,“这个交易完全符合他们的胃口。有什么问题?”
瓦汉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艾伦,继续说:“富达提出了他们一贯的条件。他们想让你调整公司雇员的合同,再投入500万美元,而且他们有权批准接下来三年的首席财务官人选。”
“不可能。”杰克说。房间里的节日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瓦汉和艾伦同时表示不满:“杰克,这可是富达呀。”
“我知道是富达。但是你们更了解背景情况,不能向他们屈服。他们多年来一直在玩这种把戏,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你们也知道与他们打交道的秘密武器,就是说不。”
“但是杰克,这可是30%的股份呀。”
“太好了,瓦汉,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富达持有中土公司的一大笔股份,詹米·佛罗伦斯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不了,谢谢。”
“但是杰克……”
“不。”
艾伦的助理克里斯托走进会议室,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刚打来电话,我们被批准了。”
众人又兴奋起来。艾伦和瓦汉凑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分析富达的难题。梅里特公司的亚洲电力能源高级分析师安吉丽娜·陈走到会议室的前方,她的面孔苍白,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经过仔细分析我们手中的数据,梅里特伙伴公司的调研团队建议中土公司的估值为6亿美元,首次募股的每股价格为10到12美元。”
会议室里的空气就像被一个无声的吸尘器抽空了。
杰克耸耸肩,看了看艾伦,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杰克,”艾伦跑过来试图让他留下,“市场不景气,我们等等看未来的情况,或许会有好转。”
安吉丽娜一张口,杰克就知道梅里特的首次募股没有希望了。“我不相信她会很快改变主意。”杰克头也不回地说。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进电梯。跟分析师争论就像试图说服审计师或者警察一样毫无意义。
杰克走出花旗中心大厦,来到花园大道上。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既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也不知道中土公司的未来会如何。来自海港的微风吹散了笼罩在中环上空浓厚的空气,他看看四周,想搞清楚自己的方位。
工作日匆忙的人群把道路交还给不急不忙的青年男女,电车轨道两边的道路密布着国际金融中心的餐厅和俱乐部。女孩子们看起来都是一个打扮:维多利亚式的高跟靴子、细边矩形黑框眼镜、洗白的牛仔裤。与莲花相比,都是蹩脚的模仿秀。或许有一天中土公司也会变成蹩脚的模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