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当空!
峨眉山,东麓。
圣水阁与广福寺之间有一块山坳,竹林成群,鸟语花香。
闻名天下的血佛庄便坐落此间。
透过密密麻麻的枝丫,山坳间一团金色的火光分外鲜明,宛若一颗星辰落入凡尘。
——那是火,火海!
昔日恢宏的血佛庄,此刻竟然化为了一炉大火。
火势滔天,烈焰张牙舞爪,炙热气息席卷山野,烘烤得树木萎靡不振。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将血佛庄给烧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是恶魔陶岳鸣的家?
想死?他们想死?
火海旁零零散散站有一百多人,他们服饰杂陈,武器也各不相同,不过这一切足以证明他们都是来自江湖。
江湖,偌大的江湖有很多人,有浪迹天涯的侠客、独孤一方的掌门、技艺超群的少年、饥寒交迫的乞丐、貌美如花的侠女、不食人间烟火的僧道……
虽身份不同,但他们今夜来的目的却是一样的。
他们来放火,放很大的火!
火光映照,每人皆是一张激动兴奋的面孔。
他们以前就想报复陶岳鸣,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就算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不敢。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时机也终于成熟。
一名乞丐打扮的壮汉挤出人群,他头发似秋草般凌乱,肌肉纵横的双臂裸露在外,拳头撺得很紧,很紧。
他就是铁拳,名副其实的铁拳,他的拳头就好像铁打的一样,不,比铁打的还要坚硬。
铁拳的牙根咯吱作响,勉强隐忍着怒气说道:“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没找到陶岳鸣那凶徒!”
“虽然有机会手刃十三个走狗,但还是晚来了一步,陶岳鸣应该早就跑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语调充满慈祥,道:“这也证明此消息真实可靠,七天前的一战,陶岳鸣被李延津挫败,已身受重伤。”
“苟延残喘的他未等我们到来,早就溜之大吉了。”
“这正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我们借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彻底根除这个武林祸害。”
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穿淡蓝色剑袍,头戴乌纱冠的中年男子,三缕黑色的胡须荡漾胸前,他反手拿剑,剑锋还在滴血。
此人正是华山派的点溪剑客周湖陵,他的剑就跟他的名号一样,轻盈,灵动。
周湖陵一开口,所有人都露出恭敬之色,纷纷致谢:“此事还多亏周先生及时告知,我等才能一举大破血佛庄。”
“先生功不可没!”
周湖陵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微笑着开口:“非也,陶岳鸣狂妄自大,妄想挑衅武林前辈威严,他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真是夜郎自大。”
“哼!”铁拳一拍大腿,盛怒未消,“既然他受伤极重,就应当快把他抓回来,大卸八块。”
“对对……”一百多名江湖侠士纷纷认同,他们无时无刻都想手刃陶岳鸣,为死去的兄弟亲人报仇。
但他们的目光依旧落在周湖陵身上,似是在征询意见。
周湖陵的江湖声望,无疑在这一次行动中提升了一大截。
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周湖陵迟疑片刻,开口道:“诸位报仇之事刻不容缓,这样吧……诸位分成十队,从不同方向追击,若遇到陶岳鸣,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彼此用事先准备好的铜锣,通知大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陶岳鸣的剑术众所周知,纵然他受伤,也万万不可轻敌。
低估别人,往往只会至自己于死地。
“周先生想的真周到,我等望尘莫及……”数人赞扬几句后,便分头追击,密密麻麻的人影陆陆续续离开了火海。
血佛庄的亭台楼阁接二连三的被点燃,十三佛将的尸体已经烧焦了。
还有谁能帮陶岳鸣?
没有,一定没有,他现在已经孤立无援!
或许,陶岳鸣从来没有让别人帮助过。
火海旁还剩下周湖陵以及七名华山弟子。
赤红色的火光在周湖陵的脸上闪跃不定,他忽然一把拉住铁拳,问道:“你要去哪?”
铁拳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不解,看着周湖陵,道:“这还用问?”
接着说:“我大哥以及数位丐帮弟子都是死在他的手中,机会来了,我怎能轻易放过这恶徒。”
“今夜,我就要将他碎尸万段,以祭亡灵。”
周湖陵拍了拍铁拳宽阔结实的肩膀,说:“陶岳鸣为人谨慎,不排除他会去而复返,迷惑众人,所以我们在这里等,或许能守株待兔。”
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但铁拳并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周湖陵接着又说:“况且,陶岳鸣身为刺客,要在暗中找出这么一个人来,着实不易,倒不如……”
铁拳如水牛般的眼眸忽然尖锐起来,他盯着周湖陵身后一动不动。
——周湖陵说的很对,对极了!
陶岳鸣会回来的,而且已经到了。
周湖陵察觉到蹊跷,猛然转身。
漆黑的树林中,两条黑色的人影走了出来,走得不快不慢,但他们的步伐一致。
“陶,陶岳鸣!”周湖陵瞪大了双眼,这个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他所能想到的。
陶岳鸣漫步走来,黑色的剑柄露在了斗篷外面,斗篷似乎水波般荡漾。
看他有序的步伐并不像一个受伤之人。
铁拳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柄剑,这柄夺去他数十名兄弟生命的剑,他永生难忘。
火海旁鸦雀无声,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说话。
周湖陵面色惊疑不定,铁拳怒气冲冲。
阵阵热浪扑面而来,隐约杂夹着一股恶心的焦臭味,那似乎是尸体烧过后的味道。
陶岳鸣率先开口,语调机械,好像齿轮运转,他问:“你们冷?”
铁拳与周湖陵对望一眼,他们没想到陶岳鸣真的会回来,也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两人都没有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说话,通常都表示默认。
陶岳鸣面无表情,又接着问:“既然冷又为什么深夜出来?”
“既然出来,为什么不多穿点衣服?”
陶岳鸣的问题很简单,就算一个五岁小孩都能回答出来,但周湖陵与铁拳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好像木头一样,呆立原地。
没人回答,跟在陶岳鸣身后的劲装少年却开口了:“我看他们一点都不冷,反而还热得很。”
是的,周湖陵的额头已经泌出了汗珠。
铁拳更是心血澎湃,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起。
陶岳鸣说:“既然不冷又为何把山庄给烧了?”
他语气始终平静,血佛庄化为一片火海,他好像一点也不心疼,甚至都未曾在他心里泛起丁点涟漪。
“难道是在跟我故意为敌?”陶岳鸣问。
“好像是的!”少年说。
“既然是敌人,就不该活。”陶岳鸣说。
“本就该死。”少年说。
“你去杀了他们。”陶岳鸣说。
“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少年说。
“倒不如让他们跪下来,磕几个响头算了。”陶岳鸣说。
“这个办法倒不错。”少年说。
“够了……”铁拳忽然一声暴喝,顿时从周湖陵身旁掠过,抢出三步,与陶岳鸣面对面而立。
他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怒火,管陶岳鸣受伤与否,他已完全不在乎了。
周湖陵想开口制止,但已经迟了。
他看得出来,陶岳鸣并没受伤,铁拳硬拼的话只有找死。
周湖陵默默叹息,眼神哀然,仿佛已看见了死亡。
陶岳鸣无疑就是死亡!
铁拳全身肌肉紧绷,进入战斗状态,一字字说道:“没想到你还敢回来。”
陶岳鸣看着他,泰然自若地问:“你就是铁拳?”
铁拳本身就是铁拳。
铁拳双目充满敌意,咬牙切齿,道:“我今天就要让你偿命。”
陶岳鸣扬了扬下巴:“你哥哥铜拳就死在我的剑下。”
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若知道彼此实力悬殊还要强求的话,那只能说明对方是真正的莽夫。
莽夫又通常都是活腻了的人。
听到这里,周湖陵倒抽一口冷气,他本以为铜拳是被华山派所杀,没想到凶手竟是陶岳鸣。
他没想到,的确没想到。
铁拳双臂摆动,沙包大的拳头横举胸前:“废话少说,别人都怕你,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你除了背后下黑手外,也就那点儿本事,快出剑吧!”
“出剑?”陶岳鸣摇了摇头,说:“我不能,我万万不能。”
铁拳傲然道:“为什么?”
陶岳鸣轻轻叹息:“因为……你会死。”
铁拳怒火中烧:“至仁至义,死又何妨?哪像你背后杀人,猪狗不如……”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岳鸣语气变得恭敬,说:“我的意思是,阁下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铁拳没说话,一句话都没说。
他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呼吸如牛般粗重,全身骨骼咯吱作响。
这就是要死人时的前兆,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铁拳突兀身形一变,双臂摆动,风声咧咧,一招猛虎伏案,拉开架势,卯足了内力,瞬间冲跳至陶岳鸣身前。
他动作沉稳内敛,拳风沉猛,如钢似铁。
铁拳再接一招窜步偷心,拳头直击陶岳鸣胸口,拳势磅礴,犹如狂龙出巢。
他曾经用这一招击穿过铁板,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只可惜铁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仅仅刹那之间,夜里寒光一闪,陶岳鸣还是站在原地,看上去就好像连动都没有动。
同时一声杀猪时唯有的惨叫,瞬间划破旷野,充斥耳鼓,火海的烈焰在惨叫声中都似平静了几分。
铁拳倒下,原地打滚,满脸痛苦,青筋在额头、脖子上暴起,他的声音已慢慢沙哑。
周湖陵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手中的剑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陶岳鸣看着痛苦挣扎的铁拳,淡淡开口:“原来你的拳头不是铁打的。”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他们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活生生吞了一个苹果,不,被硬塞了一个苹果。
没受伤,陶岳鸣没受伤!
铁拳的拳头已经被削做两半,那一刹那实在太快了,根本没人看清陶岳鸣是怎么拔剑,怎么收剑的,唯独看到的只有寒光,还有一只断手。
铁拳的伤口鲜血淋漓,红色的血如泉水般涌出,景象骇人。
陶岳鸣不看,也不敢看,因为他怕自己会呕吐出来。
他对血感到厌恶,感到恐惧,就好像那些血不是铁拳的,而是自己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