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舜英满肚子的疑问,却得不到答案。
她只记得自己在夜风凛凛中,被这陌生的男子挟上马背,策马狂奔。
夜那么黑,风那么冷,前路那么长,臂上的伤那么的疼。
在寒冷疲惫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那以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至于这破败的小屋子是什么地方?他们如何到了这里来的,她实在是毫无印象。
不过,这奇奇怪怪的男人竟然没有在半道上把昏迷的她扔下马去,这倒是令萧舜英又是诧异,又是感激。
她不由得侧过脸来,又偷偷地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独坐在火堆旁,倚着自己的长剑,垂首敛目,似乎已经慢慢陷入梦乡。长路的奔波,毕竟也让他的身上显露出一丝疲惫。他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衣也染上了些黄土血渍,粘着些细碎的草叶,可是他的整个人倚坐那里却一点也不显狼狈。虽然枯坐在这荒山野岭的火堆旁,他身上却丝毫没有一丝江湖人的落魄潦倒,自有一种超然矜贵的气度。
这样的一个人定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大周的西北大营之中?
在军营之中,千钧一发之际,萧舜英只是于绝望之中孤注一掷。彼时,她只希望远远离开那个让她担惊受怕心惊肉跳的淫靡流血之地,至于和谁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只是没想到这男人真愿意带她离开。
此刻,荒郊野外,长夜漫漫,孤男寡女相对,倒让她止不住心中的疑云漫漫。
他究竟是谁什么人?
出了大营,他们一路向北。向北,跨过玉昆山,那就是北凉的地界。
茅屋外面,风声越发的寒劲,竟然偶有雪花从屋顶的破洞中飘入。阳春三月竟还有雪,除了靠近北凉的地界,其他地方断不会如此。
她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北凉人。
他夜入西北军营,无非就是为了刺探大周的军情。
那么,自己现在不仅仅是囚犯,营妓,也成了大周国的叛徒了。
萧舜英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心中满是嘲讽。
想到父亲一生为了大周国忠心耿耿,身死家灭之后,自己最疼爱的一双儿女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偌大的大周国土竟然已经没有她萧舜英的容身之处。
可是人世上的事情,本就是如此,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古语道:伴君如伴虎。
君王抬手之间,旦夕祸福变幻,她又怎能左右?
从今以后,她萧舜英也只不过是一片大海中的浮萍罢了,将要在这茫茫世间,人海风云之中随波上下,逐浪高低。
囚犯?营妓?叛徒?
不管哪一个身份,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眼角有泪流下,萧舜英用手指悄悄抹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无限酸楚。她此时别无他想,只望这奇怪的男子不要突然改变主意,把她丢到这半途路上才好。
心念一动,她又向男子投过去一瞥。
这男子睡着了倒十分安静,不似醒着时那么言语刻薄行为可恶,却依然没有摘下面具。
不知怎的,萧舜英突然对他的面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只不过,她几乎可以肯定,他的面貌一定不是很英俊的。甚至,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缺陷。
毕竟不论男女,谁不愿将自己姣好的容颜袒露人前呢?
火苗晃动,火堆旁的男子突然微微动了动僵直的身体,舜英赶紧转过脸来,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一生里,还从来没有对一个男子的容貌产生过这么样的好奇,更别说这么久地去偷看一个男子。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亏心事,面热心跳。
男子站起身来,微微伸展着身体,然后抬起脚步走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
在萧舜英的身边,他停了下来,默默地打量着她。她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呼吸也变得很沉重。他迟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探上了她的额头,又轻轻地在她颈部的脉搏上摸了摸。
她的情况似乎还不是太糟。
他静静地看着这双眼紧闭的女人,心里是满满的懊悔。
很明显,这是一个累赘。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只是,当她哀求他的那短短一瞬间,她的挣扎和绝望让他冷硬的心里面也觉得有点怜悯,才会带着这么一个累赘逃亡上路。
眼前睡梦中的女人,岂止是个累赘,简直是他带出来的一个烫手山芋。
只是,现在他既然已经把她带出了大营,就不能把她丢在这风雪连天的深山里,任她自生自灭。就算要分道扬镳,也要等出了这玉昆山。
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突然,远远地有一阵细碎的声音传入耳中。男子侧耳倾听,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掌中的剑柄。他脚尖轻轻地一挑,原本放在榻边的水桶飞起。“噗通”一声,一桶凉水整个浇灭了柴堆上的火焰。
舜英倏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屋里一股呛人的烟味。她惊惶地出声:
“怎么了?”
“嘘——”
男人伸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探身向前。
屋子里一片黑暗,男子的眼睛亮如寒星,似乎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舜英不由自主地向他身边偎去,温软发烫的身体紧挨着男子的身体,瑟瑟发抖。
这一回,男子倒没有把她推开。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听清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来的人没有骑马,似乎远远不止一个人。
这伙人走的近了,只听有轻轻地说话的声音。
“可确定是这里没错么?”
“自他出关以来,有多少路探子盯着他呢,错不了。”
“这小子真是自负的狠,不带一兵一卒,竟然孤身出关。岂不是找死呢?”
“哼,据探子回报,他身边还带着个病歪歪的女人。真是做鬼也改不了风流!”
“大哥,杀了这小子,那军情岂不是你我拿回去领功。殿下的眼中钉也除了,真是一箭双雕啊!”
“嘘——别说话——”
脚步声声,踏在落叶上沙沙地响,却似乎每一步都踏在萧舜英的心上。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背上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只听见木门被轻轻挑开,刀光如雪般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男子手一抖,几道白光飞了出去,门口立刻传出两声惨叫。
那屋外有人高喝:
“慕容焉其,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速速出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