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醒来的时候,纱窗上已经照进了晶明的亮光。
她勉强睁开枯涩的眼睛,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浑身困倦无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舒展了一下酸胀的手臂,不小心就触动了低垂的帐幔。
春杏正在揩抹着桌几,看见帐幔浮动,赶紧走过去,笑道:
“姑娘醒了?”
她一头说着话,一头揭开帐帘,叫道:
“秋橘,姑娘醒了,快拿水来。”
舜英因为夜里没有睡好,今早起的有些迟了,自己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怕小丫头们说她娇懒。她垂着头捋了捋散垂的秀发,掖了掖衣角,才抬起脸来。
“哟!姑娘,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舜英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的春杏一声惊叫。
舜英赶紧冲她摆摆手,道:
“没事,不过昨晚上走了困,睡得有些迟了?”
春杏点了点头,道:
“还是让秋橘拿热毛巾,给姑娘敷一敷的好。”
舜英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枯又涩,想来也肿的厉害,便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秋橘叫了热手巾递了过来,舜英接过,敷在眼睛上,热气腾腾,那眼中的枯涩似乎倒真像减轻了一点呢。她又擦了一把脸,将手巾递给秋橘,迟疑道:
“你们昨晚就睡在外间的榻上,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春杏和秋橘这几日做事勤谨了许多,一挨枕头就着,黑甜一觉到天亮。就算是打雷,也未必惊得醒她两个。这会子听见舜英发文,都是四目相对,一脸茫然,一起摇了摇头。
春杏毕竟机灵些,笑道:
“听姑娘这么说,昨夜倒像听见了什么似的?”
舜英笑了笑,道:
“也没什么,只是昨夜听见一阵笛声。不知道是那外面哪里传过来的,倒是悠扬的很。”
春杏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自知有些失态,生怕舜英责怪。她偷眼看见舜英面色平静,方才又放下心来,笑道:
“姑娘,这哪里是外面的笛声?倒是里面的笛声呢!”
舜英不解道:
“里面的?”
春杏对着铜镜,一面帮着舜英绾上头发,一面笑道:
“可不是。其他的奴婢不知,姑娘若是在晚上听见有人吹笛子,那一定是咱们王爷无疑了。”
舜英想到自己刚刚说听了半夜笛子的话,那脸上早又飞上了两朵红云,再也不好往下说了。
春杏倒是没有留意她的脸色,自顾着又说道:
“姑娘不知道,咱们王爷最擅长吹笛子。姑娘住着的这揽月阁,以前王爷常常月夜里在这吹笛子的。”
舜英此时心里明白,那昨夜的笛声定时慕容焉其无疑了。她不禁笑道:
“这么说,你们都听过王爷的笛声了?”
春杏赶紧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道:
“我们哪里懂那些个东西。就是想听,也听不懂。便听得懂,也没人敢认真听去。搅了王爷的兴致,那可不是耍的。”
舜英镜子里对着春杏笑了一笑,也就没再继续探问下去。
昨夜她睡得本来就很迟。
自从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后,她极少能有一晚上的安寝。昨夜,她睡得也很迟。
梳洗已毕,她早早地打发了春杏和秋橘到外间休息。就是以前在家里,对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竹影和梅霜,她也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宽纵。
不过,舜英晓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算这府里的什么人呢?不过借着和慕容焉其偶然的相识,无依无靠栖身在这里,又不是正经主子。若是她当真端起架子,岂不是白白的遭人嫌吗?
舜英心里明白,凡事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因此,对于春杏和秋橘,她该免的规矩和差事也都尽量免了。
昨晚上打发了春杏和秋橘去睡觉,她一个人看着半床的月色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隐约的笛声,呜呜咽咽地吹了大半夜。
笛声悠扬,如怨如诉,如同游子思归,又如见长亭折柳。舜英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竟然就这样痴痴地听了大半夜。
后半夜睡在床上,她的心里还在思忖:不知道谁能奏出这样好的笛音?
能吹出这样多情的笛声,那一定是个多情的人。
现在听春杏这么一说,却原来昨夜扰了她一枕清梦的人又是这个慕容焉其。
能吹奏出这么动听的笛声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冷酷的人呢?她刚刚这么想,慕容焉其冷漠嘲讽的面容就仿佛又在眼前,说着刻薄尖酸的话,语气生冷,像是债主一般。
双赢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悄声道:
“定是弄错了。”
正专心给她着装的春杏一时没听清,低头道:
“姑娘说什么?”
舜英伸手抚了抚鬓发,云髻半堆,光可鉴影,不禁一笑道:
“我说呀,你的手艺真不错,发髻梳的真好。”
春杏见舜英夸赞,脸上现出又骄傲又羞涩的神情道:
“让姑娘见笑。待我把王爷昨儿送来的这些首饰给姑娘插上,才叫好呢!”
说话间,拈出一支黄金簪花红珊瑚主子攒的步摇来,问道:
“这支可还好?”
舜英看了看这支步摇,金光璀璨,珊瑚红的如同血滴一般。和这相似的步摇她曾经也有一支,那还是程家下插定礼时送过来的。前程就是损失都往眼前涌来,她只觉得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一起涌了上来。
不由得脸色也白了,嗓子也颤了,低低道:
“还是不要了,太华贵了,不大衬我。”
秋橘才浇完花从院子里走来,见状笑说:
“我才见院子里的茶花开了,十分娇艳,我替姑娘绞一枝来簪在头发上,也清艳的很呢!”
秋橘说着,拿出一把竹剪刀自往院子里去了。舜英一时拦她不住,抬起脸对着春杏笑了一笑,也就任由她去了。
一会儿秋橘捧了朵娇艳的茶花来,春杏替舜英簪在鬓边。突然听见院门“豁朗”一声被人推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进院子里。
只听一个娇娇脆脆的声音道:
“咦?这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舜英听见这声音,抬起眼了看春杏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只得站起身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