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回来,这里的街道似乎并未有多大改变,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仍然存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经过了雨水的冲洗后,散发的问道还是一样。方伯伯的包子铺前的梧桐树似乎比以前更大了,只是现在冬天,树叶早已经掉光了。即使这样冷的天气,排队卖包子的还是这么多人。她记得以前和家祺来吃包子的时候总是要排很长很长的队。家祺很有耐心,她却总是着急,并不是因为站在外面排队冷,家祺早就将他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里,她的双手放在他的大手之中,即使冷,心里也是暖暖的。她只是担心还没有轮到他们包子就卖光了。方伯伯看到她的时候就会说,小丫头着什么急啊,有你的就会有你的,没有了怎么急都没有。
如今一语成谶。
她出国前和家祺说好了,等她一回来他们就结婚。在国外的时候,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总觉得什么时候三年才能过去,什么时候家祺才会完完全全没有变数地成为她的,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开余家那个吃人的地方。可是,再着急都没有用不是吗?一秒钟还是一秒钟,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着。家祺最终还是别人的。
如果她没有遇见梁景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一定是回国之后,满心欢喜地去找家祺,才会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二姐的丈夫。她会怎么做呢,像大姐发现姐夫在外面有女人后那样歇斯底里吗?她觉得她不会,如果陆家祺抛弃了她,那他便不值得她这样做。更多地可能,她也许会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慢慢疗伤。会用多久呢,也许一年,也许一辈子。
可是她却遇见了梁景程。
余溪颜扭头看着身边的梁景程,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是那么不可思议。他是南方军的大少啊,却给了她那样多的温暖。明明知道他有深爱着的女朋友,说不定回去就是要结婚的,会有一个女生着急地等着他,可是她还是可耻地幻想着,那个沉船前的吻,除了安慰,会不会还有别的感情?梁景程,怎么办,我因为你,变成了一个让自己都讨厌的人。更可怕的是,我不想变好了,即使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讨厌。
从大胡同里进去,又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到了舅舅家。余溪颜先进门找外婆拿了车钱,又和车夫一起将梁景程扶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舅舅供职于文化局,只是一个小科员,收入勉强能够顾得上家用,以前余溪颜在余家的时候,总会拿自己的月例贴补舅舅。不过好在祖上有这样一个四合院,才免了流离失所。余溪颜去了余家之后,偶尔得了允许后会回来陪陪外婆,因此她的房间一直也留着。
她伸手摸了摸梁景程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烧,她得赶紧去给他找大夫,他饶了她的命,又救了她,她不能让他有事。来不及和外婆说那么多,拿了些钱去给他找大夫。
码头酒家。
刚有一批船到港,船工和码头上的工人卸了货,便到酒家来消遣。此时的码头酒家,好不热闹。
“你们是没见过我们在海上救起的那个娘们,长得可真是美。那手,白的呀,像……”刘三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好的形容词,“就像面粉一样!”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刘三,你是见着鬼了吧,还白的像面粉一样。别在这吹牛了,你要是捞起这样的美人,现在还能在这里坐着,早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了吧!”旁边一个和刘三相熟的船工笑话他。
刘三似乎也有些愤愤,“我倒是想啊,可是那个女的身边还有一个男的,虽然腿受了伤,但看起来还是惹不起的,他们两个穿得也很好,不知道有什么背景。那女的给了我们老板一个镯子,我远远瞧着,成色可好了,老板不让我们动他们,我就只能看不能吃啊。”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听到刘三的话,本来慵懒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带镯子的女人和受伤的男人,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陈先生,你让我盯得的那两边有消息了。”一个黑衣男子走过来对着角落里的人恭敬地说道。
隐藏在角落黑暗里的人正是阿辉,他点了点头,那人便会意地接着说。
“您让我们盯着司令府和斜巾胡同,今早我们的人看到一男一女坐黄包车进了斜巾胡同,黄包车夫说他是从码头拉的人,然后那个女的就出门了,先进了药房,没一会就坐黄包车去了司令府,我觉得她极有可能是您说的那个余家三小姐余溪颜,和他一起的那个男的,应该就是大少了。”
陈辉听完,赶紧站起来。
他从海上被就到另一艘客船上的时候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沿海远洋航行的港口只有那么三两个,他被救到了北地的吴口,那么大少和余溪颜也很有可能会到这里。如果是在南方的港口他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到了北方,那个余溪颜可是余家的三小姐,大少在北地恐会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于是一下船,他便找到了他安插在北地军中的人,吩咐他们盯着司令府并且调查余家的三小姐余溪颜。
“我们的人呢?”他开口问。
“我过来找您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未免打草惊蛇,我吩咐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意思是到晚上动手更容易把大少救出来并且带出城。但是有紧急情况,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那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他们开车刚走到胡同口,预备下车步行拐进胡同里,突然听见了一声枪响,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枪声。
陈辉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然后就从腰间拔了枪往里冲。没跑几步,就看见拐弯跑过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身上背着的,正是大少。
陈辉一边跑过去一边冲着车里大叫“准备开车”。
他跑过去接过梁景程,大家迅速钻进车内。车疾驶而去,在黄昏的街道上飞驰着,终于在快出城的时候甩掉了身后从胡同里跑出的一帮人。
梁景程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长江边上。车上只剩下了阿辉和他。
“怎么回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在余溪颜的外婆家。”梁景程沙哑着嗓音问道。
“大少,余小姐把您接到斜巾胡同后,就回了余府。过了没多久,警察局就来人了……”阿辉看着梁景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适时地闭了嘴。
两个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阿辉觉得车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明明只有他和大少两个人啊。
梁景程动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腿,顿时钻心的疼痛传来。即使这样的疼痛,似乎也掩盖不了他心里的痛楚。
余溪颜,我终于还是看错了你吗?你就一天也等不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我,杀了我?
江面上一片薄雾蒙蒙,江的对面就是他的天下,可是在江的这边,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知道不可能,他却冲动地想杀到北地司令府,找出那个该死的女人,找她要一个原因。他以为,船沉之前的那个吻,动心的不止他一个人。原来是他想错了,从头到尾,动心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如果动心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他发烧时温暖的怀抱,被拿去换药的手镯,又该怎么解释呢?
车窗传来敲击声,梁景程摇下玻璃,阿辉探过头来说:“大少,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余溪颜,再见,应该很快就会再见。
余溪颜,如今你躲进了余家,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