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挂了电话,看来老司令跑一趟军部还是有效的,从前大少从不肯将这些关心说出口,即使关心,也不想让老司令知道。如今,这冰冷的关系终于有些破口了。
等到同宿舍的人回来,那个孩子早已经睡着了。孩子的母亲她是见过的,叫宋怡珍,是女中时候隔壁班的同学,问了之后才知道,她高中毕业之后家里就做主将她嫁给了汇丰银行经理的儿子,也是大富之家。
外边的士兵叫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余溪颜还昏迷者,怎么叫都叫不醒,她不放心孩子一个人躺在床上,担心会掉下床,所以把孩子放在了余溪颜的床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余溪颜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饼给余溪颜,“我没有地方可以放,手绢也没有了,只能放在口袋里,你不要介意。”余溪颜连忙接过,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怎么可能拒绝呢?
关在一件宿舍里的八个人,余溪颜只认识宋怡珍,其他六个人,年纪都有些长,都是陌生的面孔。如今这种环境,大家也没有沟通交流的心情,便都不说话。余溪颜也只是在宋怡珍需要的时候,帮她抱一抱孩子。想来,她和自己的年纪是一样大的,这样年轻就生了孩子,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父亲和丈夫都不在身旁,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又想到了自己,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出国,估计也是要早早被余家嫁出去的吧,不是陆家祺,也会是其他的人,大概是对余家有用的人。大学?她的同学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个人上了大学,也有一些即使上了大学,也中途被迫辍学去结婚。在这件事情上,抗争总是没有效果的,反而会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
她回国之后,便听说她的一个女同学,本是李家极为受宠的小女儿,大二的时候被家人订了亲,要她辍学,她不肯,便被家人从学校骗回来锁了起来,最后竟还是和大学同学私奔了,但是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那个男的受不了家里的压力,抛下她一个人回了学校。她没有办法,还是回了家。和她定亲的那家人听说了她私奔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肯娶了。李家人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就打发她去了美国。
船上这些家眷,都是有头有脸的家里的女儿、媳妇,可是说到底,不过是棋子罢了,重要的棋子,和不重要的棋子。
吃过晚饭,她有些累了,便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脸上被打出的手指印已经消了许多,只是仔细对比的话,还是会看出来一边的脸会高出来一点。她轻轻抚上脸颊,有一些疼,但都不重要了。梁景程应该也不会关她们太久的,和北边谈判已结束,应该就会放她们回北方,或者美国。那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样也好。
她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
被陈辉派过来在第一商船学校值守的叶琛觉得自己有些倒霉,昨天都已经很认真地做过一遍人数统计和名称登记了,大少都来了,哪个敢不认真啊?为什么今天还要做第二遍,不就是为了找一个余小姐吗?到底是哪个余小姐啊,名字连他都不肯告诉?陈主任甚至还担心这个余小姐故意隐藏名字,还要他找人核对每一个名单上的名字是否真实。
他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这件事情上了,统计人数和登记名字倒是没有那么麻烦,他多派了一些人手,一上午也弄完了。只是这个核对,简直是麻烦地要死,一个名字要三个人都认识才算过,等到他统计完,天都已经黑透了。远远地似乎还听到了鞭炮的声音。
叶琛有些疲惫地拿着名单给陈辉打电话:陈主任,我们今天又统计了人数,和昨天你和大少看到了名单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昨天不是有一个昏迷的抱小孩的女人没有登记名字吗,今天登记了,叫余溪颜。”
陈辉本来是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捏着电话,听到电话里与余溪颜的名字,手一抖,酒杯就掉到了地毯上,还好地毯铺得厚,大厅里又热闹,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快,把她送到梁公馆。”陈辉抬头看了看人群中的梁景程,顿了顿,“派车直接送到大少在明德路的公馆,我会打电话过去的,你亲自送。”
以前若是遇到类似紧急的事情,阿辉一般都会权衡一下事情的重要性和宴会的重要性,若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当然是等到宴会结束了之后再告诉梁景程。这么多年,也未曾出过差错。可是如今这种情况,他却有些为难了。除夕晚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来的都是南方军部和政府的高级官员,对梁家至关重要的人。余溪颜已经找到了,并没有生命危险,似乎并不怎么紧急,那么理论上说,应该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再去告诉梁景程,余溪颜已经找到了,现在在小公馆里。可是他瞬间想到梁景程下一句话就会问他:什么时候找到的?然后接下来就是凛冽的语气: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辉打了个寒噤,走进了觥筹交错的大厅,还是现在告诉他比较好。他附耳说了余溪颜找到了,果然看见梁景程脸色变了变,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选错。
梁景程将手中的酒杯交给一旁路过的仆人,对着面前的国会议员歉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大厅。
“她现在在哪里?”梁景程的步子又快又大,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汽车旁边。
“我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已经让叶琛把余小姐送到小公馆了,但是第一商船学校到小公馆要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她们应该刚出发吧。”大少这一声不吭就要离开,连司令也不说一声,阿辉连忙提醒。
可是梁景程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提醒,已经钻进了车里,从车里探出头来:“这边交给你处理,告诉父亲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了,明天会过来给他拜年。”
阿辉只好退了一步,对着梁景程敬礼,然后示意司机开车。
明德路上的小公馆,是他十八岁那年姨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姨母知道他不愿意住在梁公馆里,早就想送他房子,但是碍于他年纪小,还要看父亲的面子,所以才趁着他成年便送给了他。但其实他并没有怎么住过,过完十八岁生日,他便出国念书了,回国之后也只是偶尔才住一住。
可是今天从梁公馆回来,明明知道她还不应该在,心却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腔。
他以为她死了,从昨天到今天,从萧楷生进了他的办公室到他参加除夕晚宴,他一直不愿相信但是一切证据不得不让他相信,余溪颜就是那几个不慎被挤到海里的人。
她还活着,真好。
从昨天到今天,他的心情完全随着那个女人起伏波动,他甚至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最初要把她弄到汉东的目的,那些事情,他已经不在在意。她还能在他身边,他总是有机会问清楚的。
公馆的管家看到站在门口的人,也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大少怎么会回来?
他赶紧将大少迎进门,接过他的帽子和大衣。本来以为大少会宿在公馆里,所以他就将仆人遣回家过年了,偌大的公馆,只剩下了他们夫妇还有门口的守卫。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方伯,你去睡觉吧,不用管我。”梁景程吩咐道。
管家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梁景程,“总要有一个值守的人,大少您如果有什么吩咐也好叫人办。”
“你当门口站的都是死人吗?去睡吧,别管我了。”
终于,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本来大厅里只开了一些壁灯,有些昏暗,梁景程站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终于过去,把壁灯也关上,只留下门厅里的小灯。他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好,不够自然,他又走过去,将所有的灯打开,大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抬手遮了遮眼睛,觉得光线又有些太强了,便关了一些。
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他喝得并不多,但是还是沾染上了酒气。刚想上楼去冲个澡,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汽车声。他打开大门,看到两道刺眼的汽车灯。
在那灯光的源头,走下两个人。
他走下台阶,故意忽略余溪颜看向他的惊讶的眼神。
“车速是多少?”梁景程劈头盖脸问道。
叶琛“啊”了一声,没太明白梁景程的意思。
“我问你开过来的车速是多少?”这么远的路,竟然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
叶琛挠挠耳朵,“200左右吧,你不是着急见她吗?”